顧棠其實都沒有太看清他的臉。
要不是麵板一閃而逝,她未必能想起來這個人。不過他送得吃食著實太香,顧棠苦了哪兒都不會苦了自己的嘴,這算是送她心坎兒裡去了。
肉餅分給鄭寶女一半兒,外皮微焦,酥得掉渣,裡麵貼著肉的麵吸滿了湯汁,裹著鮮嫩撒蔥花的上好牛肉,肉餡上覆著亮晶晶的油脂。
兩人吃完,鄭寶女吃人嘴短,尷尬地擦手,說:“這小郎君手藝真好,不愧是在三泉宮膳房乾活兒的。”
顧棠“嗯”了一聲,瞥見她沒抄完的那些文書:“過了晌午我要去當值,你哪些寫完了,我給你帶回宮裡去。”
鄭寶女趕忙應了,把其中一部分給顧棠:“二娘子真好,還以為你出身名門,瞧不起我們呢。”
顧棠把文書往桌上一欻,理得整整齊齊。她勾手示意鄭寶女過來,鄭寶女探頭過去,啪地被敲了下腦門。
“我真沒招惹人,你硬是不信。”顧棠睨她一眼,“出去了彆亂說,這是三泉宮,殿下一介兒郎,出了事豈不有損清譽。”
鄭寶女捂住額頭,故作昏迷地倒在桌上,擺擺手:“七殿下還有哪門子的清譽……披風在那兒,穿厚點,可冷了。”
兩人的披風都放在門口,是三泉宮供應給她們的。顧棠拎起來掂了掂,風毛次了點兒,繡工一般,好在用料實誠。
她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隨手係了,拿著文書出去。一路上遇見不少當差的宮侍。
除了專門為七殿下寫文書、謄抄各類書信奏本的女史外。其他的女使、侍奴,編製大多都在宮裡,是從宮中六局二十四司調撥過來的。
這幾年三泉宮擴建了一次,人手明顯不夠。顧棠也聽說過三泉宮要遴選人手,買一些清白人家的小郎進來當差的消息。
她一路到了書房,門口的小侍低頭叫了聲“顧大人”,隨即打開房門,請她進去。
書房極其暖和,微微飄散著一股藥味兒。
顧棠解下披風交給一旁小侍,坐到屏風外的書案邊,這是女史們專用的位置。
案上已累積著堆成山的書信等物,她掃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從最上麵開始,一個個謄抄、潤色,分門彆類,將重要的單獨歸置。
從午時三刻做到這兒,坐了兩個時辰,期間還不斷有文書送來。這樣堆積成山的事務,顧棠卻能一目十行、謄寫得極其快速工整,而需要潤色的賀表祝詞,也寫得才藻豔逸。
這是顧家家傳的能耐。顧棠雖然被疼愛到大,但這手字卻是被母親從小摁在書案前練成的。
她一心一意,專注地工作,並沒注意到自己的速度有多驚人。
案牘上的文書已經理齊了大半,對強迫症極其友好,讓人心曠神怡。就在顧棠繼續書寫時,一隻手從旁邊拿起了她抄過的公文。
字跡鐵畫銀鉤,剛柔並濟,且極為清晰。
蕭漣抬眸看了她一眼。
顧棠還是沒注意到,她眼裡隻有工作。
蕭漣靠近了幾寸,手臂壓在書案邊緣。他抬指抵著下唇,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烏黑的長發沒有束冠,也係了發帶,一條朱砂紅的發帶。
被盯了許久,顧棠抬手蘸墨時,才見到那條醒目的朱砂紅靜靜地垂落在文書上。
顧棠抬起目光:“殿下?”
蕭漣點頭,好像沒什麼要說的。他喝完藥去沐浴更衣了,身上微微帶著點潮濕的氣息,像露水的味道。
顧棠低頭要繼續寫,又覺得他這麼麵無表情、卻又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怎麼想都有點兒怪怪的。她再次抬眼:“殿下有何吩咐?”
蕭漣說:“你怎麼沒住清嘉閣。”
顧棠道:“殿下未曾吩咐,我不好擅自決定。”
蕭漣又問:“外麵冷不冷?”
顧棠如實答:“很冷,殿下穿得薄,不要出去。”
蕭漣聽了這句話,露出有些意味深長的眼神:“這話你經常跟人說麼?”
顧棠:“……”
不識好人心,算了。
她低頭繼續寫,將上一本晾乾墨跡的文書收好,借著抽下一本,這本才入手,就發覺分量不同。
是奏章。
封麵上寫“臣刑部輔丞範北芳為顧梅瀆職一案謹奏”。
刑部輔丞是僅次於刑部尚書的堂官,範北芳是康王的人。
顧棠的目光停在封麵上,身前,蕭漣仍看著她。
她打開奏章,快速地讀過其中內容。這是她之前就跟蕭漣說過的理由,顧棠以職務之便能接觸到很多奏折,就算在七殿下麵前,她也沒必要掩藏。
範北芳要以瀆職之罪,治長姐一個秋後處決。
顧棠墨眉緊鎖,她鮮少流露出這麼明顯的擔憂。這段愁緒縈繞在她眉宇間久久不去。
“謄抄兩份,一份給外通政司,一份給大理寺。”蕭漣說完,湊過去歪頭看她,“你彆哭著寫哦。”
顧棠展開紙張,心說壞男人一個,沒搭話。她正寫著,蕭漣又說:“最初這本呈遞給母皇,如今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到明年秋後,你有大半年的時間。”
顧棠還是沒理他。
她專心謄抄,抬筆蘸墨時,硯台卻挪開。蕭漣屈指勾遠了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