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寶女略略不好意思地道:“雖然人常說低娶高嫁,但官場上若有嶽母幫襯,那前程不是更好了?”
少奮鬥二十年是吧,我懂。顧棠點頭,撿起她算的銀兩和產業掃了一眼,道:“雖不大夠,但若是跟小郎有情,說不準也會鬆口的……對了,你有沒有大理寺的門路?”
大理寺既然駁回,那說明她們並不買範北芳的賬,也就是說,裡麵一定有不買康王賬的人。
“大理寺?”鄭寶女納悶道,“我要是有那門路,還會來三泉宮?”
顧棠掃了一眼屋子裡的銀炭,瞥她:“三泉宮的供應可是最好的,一應錢財物資都走宮裡的,你在彆的衙門可窮酸多了。”
“話是這麼說,可七殿下終歸是個男的——”鄭寶女說了這兒又閉嘴了,轉而道,“大理寺的門路才難走呢!裡麵有個寺丞姓唐,單名一個秀,冷麵寒鐵一般,將裡麵治得鐵桶一塊,潑水都不進。彆說花錢了,就是托關係也進不去。”
原來是她……
鄭寶女雖是抱怨,顧棠卻想起了舊事:在顧家沒倒、她的係統也沒激活之前,這個唐秀在都察院做禦史,就當麵頂撞過她母親。
母親倒沒說什麼,但攀附顧家的黨派豈能坐視不理,隨便找了個由頭給她罷黜了。沒幾日,母親又親自把此人調了回來,安排在大理寺。
唐秀卻不念這份恩情,後來翻臉彈劾顧太師時,也有她的一份。那時,顧棠以為此人是個忘恩負義之徒,見太女被廢,就馬上投效康王。
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顧棠正沉思,鄭寶女又絮絮叨叨地研究著好些門路。西衙裡的女史們學問都不低,但大多數跟她想得一樣——在一個男子手下效力,著實不體麵、不光彩,都鑽營著要跑。
剩下的那部分就是混日子的,所以三泉宮的公文才會經常積壓,動不動就堆得如小山一般。
蕭漣日日都到書房來處理公務,沒有一天懈怠,可事務終究還是不斷積壓。難怪他的病一日重過一日,這麼久了也不見好……至於傳聞中他發了病性情大變,十分暴戾、曾經打死過人的事兒,她還沒見過,也不知道具體是怎樣。
天黑了,吃過晚飯,顧棠收拾洗漱準備睡覺,明日不是她當值,她也沒住在清嘉閣隨時等待傳喚,正好可以去一趟大理寺。
這邊顧棠睡得安安穩穩,蕭漣寢殿中的燭火卻長燃徹夜。
他手裡還拿著白日看的文書,是顧棠寫的。
宮中也有能寫字的宮侍,被稱為“秉筆”,但這些掌籍侍仆隻熟悉宮務,外麵的政事一概不知,極其難用。
他設立西衙之後,情況雖然大為改善,但依舊不足以讓三泉宮徹底勝任“內通政司”的職責……直到顧棠上任。
蕭漣將那張寫滿一手好字的紙蓋在臉上,淡淡的水墨氣息伴隨著紙上的木質香,逐漸攏入肺腑。
顧棠故意不認真當值時,他其實很惱怒,使喚她親自侍奉湯藥。但蕭漣再次看了她完成的公文時,忽然發覺,她把要緊的公文全都寫完了。
留下的都是些可有可無,辦不辦都不會讓他煩心的差事。
她到底在想什麼?
淡淡的水墨香氣陪伴下,蕭漣逐漸放鬆了些。他疊好這張字,隨手壓在了枕下。
深夜,白笑萍、左玉鏡,還有範明柳,三個人坐在康王府的花廳裡,誰也沒敢打瞌睡。
“都這麼晚了,王主忙到現在,還有心情聽咱們說這事兒嗎?”左玉鏡捅了捅姐妹的手臂,“她顧棠的行蹤就這麼重要?”
康王殿下在正廳跟幾位輔政大臣議了兩個時辰的軍務,這麼晚了,還會過來聽她們幾個稟報顧棠的行蹤?
顧家都成那樣了,顧棠有這麼大麵子嗎?她可從來沒出過仕,不過京華一個紈絝娘子,富貴閒人而已。
白笑萍卻格外有信心:“王主一定會來。”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花廳裡的鸚鵡歡歡喜喜地叫了聲“王主來了、王主來了!”隨後,一個身著墨狐裘,穿著金底窄袖圓領袍的青年女人走來。
女人腰上是八色寶石點綴的革帶,頭戴一頂攢珠蓮花寶冠,細長丹鳳眼,薄唇,鬆形鶴骨,身姿健拔。此刻停了一步,逗了一下木杆上的鸚鵡,隨口道:“等這麼久,倒辛苦你們了。”
幾人連忙起身行禮:“見過康王殿下,謝王主關懷。”
康王轉過身來,王府掌事官上前解開她肩上的墨狐裘。她微笑道:“什麼事,說吧,是不是我讓你們去找的人有了眉目?”
“正是此事。”白笑萍道,“今日我們總算遇見了她!”
這三人常在京中各個街巷遊蕩,上下都有關係,好幾個茶樓坊市放著眼線,終於找到了顧棠。
康王上前幾步:“她在哪兒?你們帶回來了嗎?”
“王主,我們……她不肯來啊。”白笑萍小心道。
康王仍看著她,唇邊的笑意淡了淡,道:“她不肯來,想必是另謀了高就?我倒不知道勿翦還能有什麼門路,難道連大牢裡那個親姐姐也不要了?”
三人組誰也沒敢接話,但不約而同地心裡想:“康王殿下這麼恨她,嘴上卻還總是一口一個‘勿翦’。看來從小一塊兒長大叫出來的習慣著實難改。”
“說話!”幾人短暫的沉默,康王卻凝眉加重了語氣。
白笑萍連忙道:“我們在東坊楊柳街遇到的顧棠,顧二娘子似乎買了藥才出來,她衣著簡樸,並沒有投靠其他幾位王主。”
除了康王之外,另有彆的皇女也封了親王或郡王。不過都是庸弱之輩,康王從沒有放在眼裡。
“買藥?什麼藥?”康王問。
“呃……外傷藥。”白笑萍答。她找人看過了,確實是外傷藥,顧棠沒說假話。
康王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踱步再次走到鸚鵡旁,在鸚鵡架子的一旁牆上,掛著兩把長劍。她抬手抽出來一把,對著刃上凜凜的寒光,問:“她受傷了?”
三人沒有答話。
康王很快又道:“既然如此,你們把她強行請過來就是,還等什麼?”
白笑萍心想,連馬都不聽我的,何況顧棠一個大活人。她道:“顧二娘子雖然沒有投靠另外幾位王主,但是……她在三泉宮任職,是那裡的女史。”
康王有點匪夷所思地重複了一遍:“三泉宮?她在我七弟那裡?!”
白笑萍咽了一下口水,道:“看樣子是。”
康王好半晌都沒說話,片刻,一聲冷笑從她肺腑裡溢出來,陰冷冰寒,讓人亡魂直冒:“好,好,好!”
她一劍劈碎了鸚鵡架子,鸚鵡驚呼道:“勿翦,勿翦!”叫著跳到了康王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