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說越底氣不足,最後扭頭逃一樣地快步走了。
他一走,林青禾很詭異地鬆了口氣。他聽得都要應激了,因為曾經顧棠身邊的人,好多都嘴上說著“無以為報”,臉上硬是寫著“以身相許”。
李泉離開,顧棠便拉禾卿進了室內。
跟彆人或許不該同處一室,但跟禾卿卻沒有這個顧忌。顧棠低聲問他:“是不是太忙了?按理說,我是外女,不該向內宰和內侍長詢問宮中兒郎的事務。”
“我知道的。”林青禾牽著她的手,近來焦急不已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他道,“尚服局要給殿下做過節的三套禮服,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司衣很愛重我,說我手藝很好,格外寬容……我給妻主做了一雙冬鞋,還有一套新的巾櫛。”
巾櫛是盥洗用具,也就是毛巾。顧棠穿過來之後,從小的一應近身之物,全是家中小侍、奴仆親手做的,從來沒有用過次等的市賣貨。
自從林青禾跟她後,這些事都是他操勞。如今情況不比從前,禾卿卻還惦記著她用不慣粗糙的東西。
他從懷中取出這兩樣物品。東西都是很好的,布巾用了上好的綿布,角落繡了一簇禾苗,禾苗上方有一隻三足青鳥頻頻回顧。
顧棠見了繡圖不由一笑,這是她曾經教過禾卿的詩句,是劉禹錫所寫的“青鳥自愛玉山禾。”
穿越之前她是正兒八經的中文係畢業,不過上輩子雜活兒乾得格外多,連攤煎餅果子都在小車招牌上加個“小學語文輔導”……總之中文係畢業了大有前景,同學們都在各行各業浮動,做主播的做主播,推銷的推銷。
她是裡麵比較抽象的那個,什麼活兒都做過,竟然還穿越了。
林青禾看她的神情,便知妻主又在回憶過往,怕她想起曾經的富貴風流而感到傷心,隨即岔開話題:“妻主的官服可還齊整?整日匆忙勞碌,我給妻主縫補縫補。”
顧棠卻道:“清嘉閣的小郎已經替我補過了。”
官服就在熏籠上掛著,林青禾細觀針腳,因其他人的技藝入不了他的眼,他就更覺自責,忍不住半抱住顧棠,靠在她肩上:“日後這些東西交給我便是。”
顧棠輕輕親了親他的眉心。
兩人說了會兒話,顧棠送他出去。林青禾頻頻回顧,直到風大了些,他不想讓妻主在清嘉閣外仍望著他,這才加快了腳步。
進了十一月,京中的宴會一場接著一場。顧棠一心磨練眼界,從未參與,直到蕭漣要進宮參宴,忽然要她陪。
蕭漣開口時,顧棠正在吃李泉端上來的小茶點。軟糯微甜的糕點正配她常喝的雪芽茶,一縷淡淡的甜隨著香軟糖糕縈繞舌尖。
她放下茶點,擦拭唇角,麵色如常地接著整理文稿,道:“我去做什麼?前宮宴請百官,後宮遍請郎君,我坐在哪兒都不好吧?”
蕭漣道:“往年大宴,你坐哪裡?”
顧棠瞥了他一眼:“枕流殿,跟一群世家恩蔭的娘子們混在一起,投壺鬥酒,賞評樂曲,總之不在陛下和長輩的眼皮底下。唔,你還寫詞罵過這幫人,說得就是我。”
蕭漣:“……”
去年他寫了一首頗含諷刺意味的詞,正是罵膏梁紈絝一味享樂,天真不識疾苦。她竟然記得。
顧棠以為此事到此而終,蕭漣卻道:“這回你跟我去,說不定能見到你想見的人。”
顧棠想說自己沒有什麼想見的人,話未出口,她持筆的指間驀然一僵,想起了什麼,猛然抬頭盯著他,似乎在確認他話語中的意思。
筆尖蘸飽了墨汁,濃鬱得攏不住,微微墜下來一滴。顧棠再回神時,這頁文稿已經被弄臟出一個墨點。
蕭漣沒有讓她仔細思考前因後果,直截了當:“你既是我的待詔女史,京中的大宴豈能不去?要是枕流殿真有人對你出言不遜,你就當場打回去,出了事算我的,讓人彈劾我縱容不恭。”
顧棠聽得笑了一聲,道:“殿下,有沒有可能,我打不過這麼多人呢?”
蕭漣輕咦一聲:“你得罪了那麼多人嗎?”
“這可一言難儘了啊。”顧棠感歎道,“要是曾經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本錢儘失,可以隨意欺辱,你會不會湊熱鬨地上來踩一腳?”
蕭漣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忽道:“要是你的話,我還真會。”
顧棠:“……”
你看這人!
還說出了事他擔責呢!
顧棠無語凝噎,立馬不理他了。蕭漣望著她又看了一會兒,緩緩說道:“要是你的臉上露出不一樣的神情,即便你沒有得罪過的人,也不免想看一看。”
顧棠心道,你們姐弟都是一副德行,見人落井都要扔石頭,恨不得砸死了算完。
她不言不語,蕭漣很快覺得自己失言,他移開目光望著窗外的飄雪,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一本書,半晌,道:“你真有那麼多仇敵麼?顧勿翦,誰欺負你,你回來告訴我,我遲早殺了這些人。”
顧棠的筆鋒驟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