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揣著一本《飛鴻劍譜》回去了。
她的日程本來就排得滿滿當當,格外忙碌,此刻又多了這一項。當夜,她翻開劍譜,上麵赫然寫著“此劍法見血封喉,以取人性命為先,演練時需用木劍,以免傷人。”
很有武學秘籍的風範,馮玄臻真知我心。
顧棠很滿意。
她從時間裡努力擠出來一部分去校場,腦力和體力都消耗巨大,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高三倒數百天的衝刺期,還要為了體測而拚命。
顧棠連遛狗的力氣都沒有。彆說遛狗,她覺得自己都要累成狗了,在清嘉閣背書時困得睜不開眼,晚膳還沒用,便困倦得睡著了。
李泉進門送飯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顧棠單手支著額頭,細密纖長的眼睫低垂著。睫羽在鼻梁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燭火朦朧,映照著她微攏的墨眉。
她手中的玉筆微微傾斜下來,貼著硯台。
李泉的呼吸霎時一滯。
他動作變得輕極了,覺得自己怎麼做都顯得鬼鬼祟祟的……李泉輕放下飯食,不忍心叫醒她,呆呆地看了她片刻。
顧大人……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隔空輕輕描繪著她的眉眼。顧棠生就一雙多情的眼睛,此刻雙眼闔起,他才有膽量描摹她的眉峰眼角。
李泉的心怦然震跳,既怕顧大人忽然小憩轉醒,看穿他的心,又對這被看穿的一瞬具有某種交付命運般的恐懼和期待——聽說她曾流連於秦樓楚館,要是當倡伎能跟她做一日妻夫,死也甘願。
他不敢真正碰到對方,怔愣地對著顧棠望了好半晌,又看了看冒著熱氣的飯,終於垂下手,拽了拽她的衣袖,低聲:“顧大人?晚飯……”
顧棠被輕聲叫醒,她抬指捏了捏鼻梁,道:“好,你放在那兒就行。”
她一抬起眼,李泉便覺無所遁形,他像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發現的小老鼠似的,渾身抖了一下,馬上慌張地要離開。
顧棠掃了一眼他的背影,提醒:“門檻。”
李泉差點絆倒。他扶住門框,另一手按住脖頸上的喉紗,極小聲地說了句“謝謝”,然後掀開簾子邁出去。
清嘉閣溫暖的門外,是一片撲麵如刀割的北風。
每次見她,李泉總是覺得自己哪裡都熱、哪裡都紅紅的,像被煮熟了一樣。但這會兒極不湊巧,迎接他的除了冬日寒風外,還有一個身穿華服錦衣的少男。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將近一個月都沒出現的十一皇子蕭貞。
蕭貞自從上次鞭笞奴仆後就被七哥訓斥了一番,他回去跟父君告狀,沒想到父君也嚴肅地警告他不要去三泉宮惹事——蕭貞被關在宮裡,悶得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才出來。
他一出來,就立馬心急地打探顧棠的事。內侍長拗不過,隻得告訴他顧棠就在清嘉閣。蕭貞被關起來的這個月朝思暮想,心潮澎湃地特意過來見她,沒想到先見到這一幕。
是那個那個長相有幾分騷浪的小郎!蕭貞眼底冒火,根本藏不住自己一瞬怒火升騰的表情。
李泉見到他的那一刻,立馬讓開門口的路跪在了地上,俯下身把頭壓得低低的,祈禱小殿下能無視自己。
天不遂人願,蕭貞伸手指向他:“把他帶過來!”
他身邊的幾個侍從即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李泉拽到他麵前。
蕭貞的娃娃臉顯出怒意,他咬著牙根,目光像刀子似的上下刮過去。他冷笑道:“好、好!我果然沒看錯,你就是個賤人!”
他揚起手,侍從便掐著李泉的後頸迫使他抬頭。蕭貞“啪”地一聲甩過去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他臉上。
見到李泉臉頰上浮現出的手掌印,蕭貞才覺得出了口氣。他將下巴抬高,神情驕矜傲慢:“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慣會勾引女人、看見娘子們心軟就往上貼的賤貨,放在這裡白白地給七哥丟臉,我今天一氣兒把你打死了,還算乾淨利落。”
蕭貞覺得掌心震得發疼,一抬手:“給我把鞭子拿來!”
隨侍他的小郎們遞上那把絞金絲軟鞭,三五個人將李泉摁在門口的地上。冬日夕陽映照在兩人之間,蕭貞拿起軟鞭,正要衝著他的臉抽下去——
軟鞭在空中掃過,沒落下,蕭貞的手腕卻被牢牢製住,如鐵鉗一般分毫動彈不得。他揚眉正要發怒,卻見一雙微顰的墨眉。
顧棠抓住他的手腕,以蕭貞的小身板,彆說是加過武力屬性的她,就是沒加過之前她也完全能控製住。顧棠皺眉道:“小殿下,這是做什麼?”
蕭貞神情微變,有些惱,聲音卻馬上降了一個調兒,變得黏膩軟和起來:“我替我哥清理門戶,有什麼不妥?你乾嘛這樣向著他?”
他實在不會掩藏,見到她便忍不住嘴角上揚,把話說得像撒嬌。蕭貞忽想,自己今日的頭發卷得好不好?她這樣看過來可還漂亮?
顧棠將他手腕壓下來,輕巧地從他手中抽出軟鞭,道:“此事七殿下可知?恐怕是你自作主張。”
“自作主張又如何,我是他親弟弟,七哥能對我怎樣。”蕭貞顧不上旁的,丟了那把軟鞭也懶得管,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瞧,伸手拉她的袖擺,“顧女史,你忙完了吧?陪我出去逛逛。”
在顧棠的視線下,蕭貞身上冒出一連串的小紅心,不斷飄出“+1+1+1”的字樣。
不過他年紀雖小,卻總是下狠手。顧棠掃了李泉一眼,答:“這恐怕不合規矩,還有……他隻是伺候我的餐食茶點,並無出格逾矩,還請小殿下放了他。”
蕭貞一聽她提起彆的男人,心裡的火噌得竄了好高,正要罵李泉不要臉,忽被顧棠撫了撫發絲,聽到她柔和的聲音。
“何必跟他計較?”
蕭貞呆了呆。
他也覺得……自己不是個愛計較的男人。
蕭貞欲言又止,總覺得自己還應該掙紮一下。顧棠卻伸手觸碰他的臉頰,指尖輕勾他瘦削的下巴,低聲道:“難道你這麼不近人情?”
他當然是個絕世好男人。蕭貞臉頰一紅,舔了舔唇,眼睛四處亂看,支吾道:“我哪有那樣……我……那就把他放了吧。”
顧棠收回手,她好久沒有這樣輕佻地跟人說話了,但既然是脾氣這麼壞的小孩,逗逗他也無妨:“不去見七殿下,來找我是為什麼?難道上一次還沒為難夠。”
蕭貞忍不住笑,反應過來後又繃著一張臉:“彆以為自己有多厲害,你也就、也就一般。我讓你陪我出去逛逛是恩典,你竟然還不願意。”
也就一般嗎?顧棠笑了一聲,道:“那小殿下想必見過更好的,怎麼還找在下陪?可惜這幾日忙得很,實在抽不出身。”
隨口說說的,她其實一點也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