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邊城像是被泡在了一口熬煮悲傷和疲憊的大鍋裡,咕嘟咕嘟地冒著壓抑的氣泡。
段恒生的山陵使衙門,徹底進入了瘋批的忙碌狀態。那麵“大慈大悲,免費法事”的白幌子,在義塚入口處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個招攬生意的招牌,隻是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停屍棚早已不夠用,新運回來的屍體隻能暫時露天擺放,用草席勉強蓋著,白花花一片鋪開,從義塚高處往下看,像是給山坡蓋上了一層不祥的雪。空氣中那股子混合了血腥、屍臭和泥土的味道,濃烈得幾乎凝成了實質。
段恒生一席灰色僧袍,臉上掛著那副雷打不動的悲憫,開始了連軸轉的超度流水線作業。
木魚篤篤,經文喃喃。
他從清晨念到日暮,又從深夜念到黎明。嗓子啞了,就灌一口涼水;腿麻了,就換個姿勢繼續盤著。
“叮!你成功度化冤魂,獲得屬性點+5。”
“叮!你成功度化冤魂,獲得屬性點+5。”
“叮……”
係統的提示音在他腦海裡響得如同爆豆,密集得幾乎連成一片。屬性點後麵的數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跳動。可現在,他連內視係統界麵的心思都沒有。
一個字:累。
是真他娘的累。
不是身體上的累,有係統托底,他體力恢複得快。
是心累。
那種機械重複帶來的麻木,以及麵對如此大規模、如此年輕生命的消逝卻無能為力的憋悶,像濕透的棉被一樣裹著他,沉甸甸,濕漉漉,喘不過氣。
他開始懷念雲州西山陵園,跟老和尚插科打諢,跟步便宜鬥嘴,閒得無聊就去撩撥小狗崽子鐵柱的日子。
“媽的,這真不是人乾的活兒。”趁著民夫搬運屍體的間隙,段恒生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毫無形象地捶著發酸的後腰,低聲罵了一句。他抓起腰間掛著裝的其實是清水的酒葫蘆,狠狠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才感覺那股子燥鬱壓下了一點。
他看著民夫們沉默地將一具具變得輕飄飄的屍體抬走,放入早已挖好的巨大墓坑中,一鍬一鍬的黃土覆蓋上去,很快,那片“雪地”就少了一塊,但很快,又會有新的補充進來。
效率,陳世勝要求的效率,在這裡得到了最殘酷的體現。
而與義塚的忙碌和壓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漸漸恢複生氣的邊城街道。鑠州大勝的消息,在經過最初的震驚和悲傷後,開始發酵出另一種情緒。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聽說了嗎?闖王在鑠州城頭,一個人砍翻了幾十個官軍大將!”
“何止!我三叔家的二表哥在軍中,他說闖王是紫微星下凡,刀槍不入!”
“闖王打下了鑠州,是不是很快就要當皇帝了?”
“那咱們豈不是從龍功臣?”
茶樓酒肆裡,類似的議論漸漸多了起來。恐慌被驅散,一種虛浮的樂觀開始在民間蔓延。畢竟,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誰能帶來勝利,誰能讓他們看到一絲安穩的希望,他們就願意擁護誰。
這種情緒,自然也傳到了深居簡出的王霸天耳中。
闖王府邸,如今守衛更加森嚴。王霸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十天沒露麵。身上的燙傷和刀傷在軍醫的精心調理下,好了大半,結痂脫落,露出粉嫩的新肉,但心裡的創傷卻沒那麼容易愈合。
他時常對著牆壁發呆,眼前浮現的卻是鑠州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是趙鐵錘被長矛捅穿時那不甘的眼神。
勝利的喜悅早已被巨大的傷亡數字衝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後怕和迷茫。他像個第一次賭贏了巨款,卻發現籌碼是用至親骨肉換來的賭徒,捧著贏來的錢,心裡卻空落落的,充滿了不真實感和負罪感。
這十天裡,陳世勝成了連接內外最關鍵的人物。
他表現得異常沉穩和高效。安撫傷兵,整編隊伍,清點從鑠州帶回的有限繳獲,處理日常軍務,一切都井井有條。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急切地鼓吹擴張,反而多次強調“穩守根基,休養生息”的重要性,這讓他贏得了不少原本對他激進策略有疑慮的中下層軍官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