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赤石,繼續東行。
山路漫長,雪落無聲,白茫茫的天地裡,隻有腳印一行,直沒膝下。
偶爾有飛舟自雲端掠過,靈光閃爍,照亮他濕透的發絲。
他抬頭望一眼,又垂下頭去,繼續行走。
十幾日之後,他走到一處破舊道觀前。
觀門半掩,匾額上刻著兩個字:“清寧”。
字跡殘舊,快被風雪磨儘。
觀中寂寂,隻見一女子在掃雪。
她穿著青衣,袖口褪色,容顏清寒,眉目卻極靜。
周青站在雪中,身形筆直,神色呆愣,卻並不哀苦,隻是安靜地望著前方。
女子掃雪至道觀門前,看見了他,停下掃帚,輕聲問:“你冷麼?”
他沒有答。
風雪灌進門口,她歎了口氣,將他引進觀中。
給他稀粥,給他舊衣。
夜裡,周青安靜的在角落躺著。
燭火昏黃,雪影從窗外投進來,鋪在他身上。
女子坐在蒲團上,靜靜地望著他。
那種“無欲無念”的神情,讓她莫名心動——那並非凡俗的木訥,而是一種連靈魂都被抽空的寧靜。
那晚,她取出竹簡,默運心法,想窺探這人的根骨與命格。
可當她落卦的刹那,銅錢皆碎,卦象崩散,氣機反噬,震得她五臟翻湧。
她臉色煞白,指尖顫抖,盯著那堆碎銅片。
她再算一次——依舊崩散。
再三嘗試,天地氣機每一次都像被攪動,連她腳下的大地都短暫迷失方向。
卦象中顯出的,隻有混亂、模糊、與空白。
“這世間......竟還有這種命?”
她抬頭,看著角落那個沉睡的男人。
灰氣若有若無地繞在他周身,像連天道都不敢觸及的灰燼。
那一夜,她久久不能進入修行狀態。
之後的日子裡,她不再卜算,隻在他旁邊靜坐。
她發現,每當自己心生波動,天地都會隨之起變化——
當她心起妄念,觀外烏雲壓頂時,電光在雲層翻滾。
當她心生憐意,觀中冰冷的石縫裡,竟有靈花悄然盛開。
當她心念混亂,香爐無火自燃,青煙蜿蜒如蛇,盤旋而上。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
她漸漸明白——不是天地在應她,而是天地被那人擾亂。
那灰氣像是一層霧,將命數、因果、天機都混成一團。
任何觸及到他的人與念,都會被那股無形的力拖入混亂。
她既驚懼,又忍不住靠近。
那種混亂,並非殺機或惡念,而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紊流,像天地自亂、像命數崩塌。
她每一次靠近,心神都被攪動,推演的念法頓生倒錯,連呼吸都要刻意維持。
——可她仍靠近。
某夜,雪光映在窗上,她跪坐在他身旁,輕輕伸手,觸到他的額頭。
他的肌膚冰涼,沒有任何靈氣流轉,卻隱隱有一種“在天道之外”的寂靜。
那種寂靜,不似死物無生,而是連天地都不敢染指的空白。
她低聲呢喃:“你到底......是什麼?”
風掠過窗欞,帶起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她的心,卻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她還隻是個跟在父親身後的小女孩。
她的父親是個走街串巷的道士,背著破舊的木匣,腰上掛著鈴鐺,腳穿草鞋,常年奔波於鄉鎮集市之間。
他們父女靠卜算度日,也靠著彆人賞的幾個銅子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