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趙家早在十幾年前便知曉裴家家境不凡。
每年都會有一輛華貴的馬車來到西坪村,兩三個身著錦衣玉袍的男女進裴家,往往待上大半日才離去,那時趙知學年幼,懂得不多,隨著年歲漸長,見識越廣,他才知曉,那些人很大可能是官宦之家。
他們言談舉止貴不可言,隨從的車夫護衛身形挺拔,與偏遠的西坪村格格不入。
趙知學語氣多了些自己都為察覺的醋意:“裴弟,找你的。”
裴鐸並未將他的小心思放在眼裡,淡聲道:“嗯。”
車夫進門,透過窗戶看見臨窗而坐的裴鐸,拱手躬身,態度極為恭敬:“裴公子,我家知府大人請您進府小敘,特派奴來接裴公子過去。”
知府大人?
趙知學沒想到裴鐸竟然與知府大人如此熟稔。
他心裡妒意滋生,語氣卻友善的問裴鐸:“裴弟,他所說的可是咱們的隆昌知府?”
裴鐸放下雙箸,頷首回應。
趙知學陡然捏緊雙箸,垂下的眼皮裡藏著濃濃的羨豔與不平。
他想同裴鐸一道去見隆昌知府,說不定可以攀著知府這層關係對他明年鄉試有幫助,可話到嘴邊,又抹不開臉開口。
裴鐸起身,深若寒潭的瞳眸極淡的瞥了眼心思不純的趙知學。
青年並未理會他,在出灶房前,對薑寧穗道:“嫂子,我下午回來,上午就不用做我的飯了。”
薑寧穗:“我知曉了。”
裴鐸上了馬車,車榻鋪著細軟,燒著銀炭,小方桌上放著幾碟精致的糕點。
有一碟糕點與那日回村裡的馬車上的糕點一致。
青年捏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香甜軟糯的味道蔓延在唇齒間,軟糯的口感好似嫂子唇齒間的糕點。
香甜。
誘人。
若不是此番有秘事相談,他會捎帶上趙知學,也能與嫂子多親近些。
趙知學還是太礙事了。
馬車駛離小院,車輪滾滾聲愈行愈遠,灶房裡隻剩下夫妻二人。
薑寧穗見郎君的碗空了,貼心問道:“郎君,我再給你盛一碗罷。”
趙知學用力擲下雙箸,冷臉起身,口氣是薑寧穗從未聽過的不耐煩:“還吃什麼,再吃就要耽誤我去學堂了,我家世能力比不上裴弟,若是再不用功些,豈不是要被他踩到泥濘裡!”
薑寧穗被他突然擲筷的動作嚇了一跳。
聽他憤懣的口氣,猜測他心中許是不平。
她柔聲道:“郎君,在我心裡,你便是這世上最好的,你勤勉用功,他日定會大有一番成就,我們不與旁人攀比,堅持走自己的路就是最好的。”
趙知學抬頭看她,他眼神很冷,帶著被人點破自尊心的惱羞成怒。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同裴鐸攀比了?!”
“你是我娘子,怎能如此貶低自己男人!”
結婚半年,她第一次見趙知學這般。
她咬唇搖頭,解釋:“郎君,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夠了,我不想聽,我去學堂了!”
趙知學冷漠打斷薑寧穗的話,轉身回屋拿著書袋離開小院。
薑寧穗無措的望著空蕩蕩的院門,悲從心來。
她明明不是那個意思。
她隻是想讓郎君放寬心,想讓郎君知曉,他也不差,他在她心裡很好很好。
薑寧穗低頭看著桌上的殘羹剩飯,眼眶一熱,沒出息的落下淚來。
她將灶房收拾乾淨,給裴公子屋裡添了些炭火,便一個人坐在冷冰冰的屋裡發呆。
到了晌午,灰白的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薑寧穗去灶房準備好午飯等郎君回來,可左等右等不見郎君的身影。
眼看著午食過去,郎君仍舊未歸。
薑寧穗將飯菜又熱了一遍,裝在食盒裡,迎著漫天大雪去往學堂。
學堂紅漆大門關著。
薑寧穗叩擊獅頭嘴裡銜著的鐵環,不多時,學堂灑掃院子的人開門,瞧見門外的小娘子,問道:“小娘子有何事?”
薑寧穗:“我郎君晌午沒回來,我來給他送午食。”
這人見過薑寧穗,上次裴小郎君與趙郎君險些與梁文濤起衝突,正是因為這個小娘子,也知曉她郎君是學堂裡的趙秀才。
他道:“小娘子,我記得你,你郎君是趙知學罷,他在學堂食堂吃過了,我還幫他收拾了食盤呢。”
薑寧穗強撐著笑顏與那人道謝,提著食盒蹣跚地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麵上。
雪越下越大,她發髻上,肩上,食盒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白雪。
薑寧穗臉色堪比雪白,眼圈堪比紅梅。
她強忍著蓄在眼眶裡的淚水,手指緊緊捏著食盒,單薄的肩頸繃到顫抖。
郎君與她生氣了。
他甚至不願回來吃飯。
他對科舉之事看的重中之重,現下因為她幾句話便不願見她,她不敢想,若是郎君來年鄉試落選,他該如何對她。
巨大的恐慌與害怕兜頭砸下。
薑寧穗心生悲戚,她被娘家人以欺騙的名義賣到趙家。
這層謊言揭下,她麵對的將是生不如死的未來。
薑寧穗拐過巷口,望著窄小空寂的巷子,大雪簌簌落下,很快蓋住了青石地磚。
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埋在臂彎裡低聲嗚咽。
車輪滾滾的馬蹄聲碾過薄雪,停在薑寧穗身後。
厚重的車簾被一隻骨節修長的玉手撩起,青年頎長峻拔的身形探出馬車,他低頭凝著蹲在牆邊無助哭泣的薑寧穗。
那被咬在唇齒間的細碎哭聲猶如生了鏽的鈍刀,磨的他心口泛疼。
裴鐸感受著這種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痛感。
陌生又稀奇。
與此同時,心裡又攀起一股強烈的煩躁之感。
躁的他心生戾氣。
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