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那帶著一絲考較意味的聲音,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內堂門口悠悠傳來。
林軒緩緩抬起頭,那雙因為強行催動而布滿血絲、酸澀刺痛的眼眸,迎向了老者那如同寒星般銳利的目光。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將手中的“忘川硯”碎片,不動聲色地揣回了口袋,隔絕了那股能讓他“看見”更多的奇異聯係。
世界,瞬間又恢複了那層令人煩躁的模糊。但剛才“看”到的那一絲“不和諧”,卻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他指了指石桌上那隻,釉色溫潤、青花雅致,無論從器型還是畫工來看,都堪稱明代中期民窯精品的小碗,聲音,雖然依舊虛弱沙啞,卻帶著一種,仿佛早已浸淫此道數十年的篤定。
“老先生這隻碗……”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胎骨堅致,釉光內斂,青花發色沉穩,蘇麻離青的‘錫光’若隱若現……確是,開門見山的好東西。”
他先是,中規中矩地,評價了一番。
鄭老捋著胡須,不置可否,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下文。
“隻是……”林軒話鋒一轉,伸出那隻,依舊纏繞著簡陋繃帶的手指,極其精準地,指向了小碗底部圈足內側,一個,毫不起眼的、比米粒還要細小的點,“……此處,似乎,有些‘乾淨’得過頭了。”
乾淨得過頭了?
清禾站在一旁,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湊近了些,仔細看去。那圈足內側,因為常年使用和存放,本就容易積攢汙垢,呈現出一種自然的、不均勻的土黃色包漿。而被林軒指出的那個點……似乎,確實,比周圍的顏色,要略微淺淡那麼一絲絲?但這,也太細微了!若非林軒指出,她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鄭老那雙銳利的眼眸,猛地一凝!他快步上前,甚至沒有去拿放大鏡,隻是將那隻小碗拿起,對著從天井透下的天光,仔細地審視著林軒指出的那個點。
片刻之後。
他緩緩地,放下了小碗。那張清瘦的老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
“接著說。”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急促。
林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古瓷修複,最高明的手法,講究‘無痕’。或用原胎碎料,以古法研磨填補;或用天然大漆,調和礦物色粉,反複髹塗。無論哪種,都會留下,與器物本身同源的‘氣息’。”
“但這隻碗……”林軒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惋惜,“此處殘留的,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帶著‘化學合成物’味道的氣息。而且,其結構,與周圍的胎釉,格格不入。”
“如果晚輩沒猜錯……”他抬起眼,迎向鄭老那,充滿了震驚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道,“……這隻碗,應該是在近代,被人用,某種,以‘環氧樹脂’為基底的現代粘合劑……精心修補過。”
“雖然,手法,已經,登峰造極。甚至,連表麵的包漿,都做得天衣無縫。”
“但,終究是……”
“……失了‘本真’。”
死寂。
如同古墓般的死寂。
清禾,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雖然不懂修複的具體門道,但“環氧樹脂”這四個字,她還是聽得懂的!那,是現代工業的產物!
林軒,竟然,僅憑肉眼,就能,從一件,連鄭老都擺出來“考較”的古瓷之上,看穿如此細微的、用現代科技進行的修複痕跡?!
這……這已經不是“眼力”能解釋的了!
這,簡直是……妖孽!
而鄭老,更是,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呆立當場!
他看著林軒,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從史書裡走出來的怪物!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