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在一旁,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將三人的反應儘收眼底。
劉備的沉默顫抖,張飛的壓抑狂怒,關羽那近乎凝固的漠然拒絕,一絲不差地刻入他冰冷的記憶。
戲誌才的目光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邃,在關羽那沉寂如水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郭嘉依舊懶洋洋地靠在稍遠處,灌了一口酒,嘴角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在看一場早已洞悉結局的戲劇。
劉複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再次緩緩掃過,將他們的沉默、掙紮、狂怒和那無聲的拒絕儘收眼底。
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被拒絕的慍怒,反而浮現出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像是看到獵物在陷阱中徒勞掙紮的獵人。
“嗬。”
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從他喉間溢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沒有再問第二遍。
“骨氣,倒還有些。”
劉複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淡,聽不出喜怒,仿佛在評價幾件物品的成色。
他不再看地上那三個沉默的“硬骨頭”,目光轉向一旁垂手肅立的監工頭目。
“這些罪囚,勞作辛苦。”
劉複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豎起耳朵的囚徒耳中,
“每日粟米粥,多加一勺稠的。
鹹菜,也添一筷子。”
監工頭目愣了一下,隨即連忙躬身應諾:
“喏!謹遵大王令!”
多加一勺稠粥,添一筷子鹹菜。
這就是魏王對“硬骨頭”們無聲拒絕的回應。
不是招攬,不是懲罰,隻是一種……施舍般的、居高臨下的“恩典”。
如同主人看著籠中不肯馴服的猛獸,隨手丟進一塊更大些、卻依舊寡淡的肉。
劉複說完,再未停留。
他轉身,玄色的袍袖在塵土中劃過一個利落的弧線。
在近衛的簇擁下,程昱、戲誌才、郭嘉緊隨其後,一行人如同來時一樣,穿過那片壓抑死寂的囚徒工地,走向了崗哨之外,走向了那彌漫著魚肉飯香和歡聲笑語的另一個世界。
沉重的腳步聲遠去。
直到那代表著至高權力和冰冷施舍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土牆之外,丁卯段工地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打破。
如同緊繃的弓弦驟然鬆弛,無數壓抑的喘息聲和低聲的議論如同蚊蚋般響起。
監工頭目挺直了腰板,臉上恢複了慣常的嚴厲,對著夥房方向吼道:
“都聽見了?!大王仁慈!
今日起,粥多一勺稠的!鹹菜多一筷子!排好隊!
領了飯趕緊吃!吃完接著乾活!”
囚徒們麻木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
多加一勺稠粥?
添一筷子鹹菜?這對他們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賜”。
整個大漢朝,魏王治下之外的很多百姓終日勞作也達不到這種待遇。
隊伍開始緩慢地向前蠕動。
劉備依舊保持著低頭的姿勢,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那巨大的、深入骨髓的屈辱。
多加一勺粥?
這施舍,比鞭子抽在身上更痛!
他死死咬著牙,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張飛猛地將手中那個幾乎被他捏出指印的空陶碗狠狠摔在麵前的泥地裡!
碗沒碎,隻是濺起一小片泥漿。他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低吼,最終卻隻是狠狠一拳砸在自己那條完好的大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關羽沉默地俯身,重新捧起膝前那個被他放下的陶碗。
他拿起那塊黑黢黢的粗鹽塊,用粗糲的手指仔細地抹去沾上的塵土,然後,再次用牙齒,極其緩慢、極其認真地,啃下一點點鹹澀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