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難所的岩壁沁著刺骨的寒意,漫漫長夜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僅有的三盞應急燈掛在鏽蝕的管道上,昏黃光暈在潮濕的石壁上投下斑駁暗影,勉強驅散角落的濃黑,卻照不透幸存者眼底沉澱的麻木與恐懼——那是被末日反複磋磨後,僅剩的本能戒備。
王哲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後背與岩壁貼合處傳來細密的涼意,順著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懷中抱著Cecilia,少女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單薄的肩頭微微顫抖,額前散亂的發絲被冷汗濡濕,貼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她的存在,就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自踏入這封閉空間的那一刻起,便持續蕩起不安的漣漪。幸存者們看向她的目光,混雜著好奇、畏懼與貪婪,如同盯著一件稀世卻致命的珍寶。
不遠處,胖子蜷縮在破舊的睡袋裡,嘴角還殘留著草藥的苦澀氣息。自服用了避難所那點僅存的、早已過期的草藥後,他便陷入了昏睡,臉色依舊是病態的蠟黃,呼吸卻比來時平穩了些許,胸口起伏間帶著沉重的呼嚕聲,在寂靜的避難所裡格外清晰。林博士縮在胖子身旁,鼻梁上破碎的鏡片反射著微弱的燈光,那雙總是閃爍不定的眼睛此刻半眯著,不知是在假寐,還是在暗中盤算著什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一塊磨損嚴重的金屬碎片。
蘇婉清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靜立在王哲身側。她的血瞳在黑暗中泛著淡淡的猩紅光澤,如同夜間狩獵的猛獸,警惕地掃視著避難所的每一個角落。但凡有人的目光在Cecilia身上停留過久,她指尖的骨爪便會悄然彈出半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帶著無聲的威脅,將那些不懷好意的窺探逼退。
王哲體內的“種子”愈發躁動不安。那股源自骨髓深處的饑餓感,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持續不斷地刺戳著他的神經,啃噬著他的理智。他能清晰感覺到,那股黑暗能量在經脈中瘋狂衝撞,想要掙脫束縛,吞噬一切可觸及的能量源——無論是避難所裡稀薄的空氣,還是周圍幸存者身上微弱的生命氣息,甚至是懷中Cecilia體內那若有若無的奇特波動。他必須耗費全部心神去壓製這股本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下頜線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比生理饑餓更讓他警覺的,是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窺探目光。老陳的暫時收留,絕非出於信任,更像是一種審慎的觀察與權衡。這個執掌避難所大權的老人,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似平和的態度下,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算計。王哲知道,在這資源匱乏、危機四伏的末日裡,沒有永恒的盟友,隻有暫時的利益。他們這群外來者,帶著未知的危險與秘密,就像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很難真正融入這個封閉的小團體。
夜深人靜,幸存者們大多陷入了沉睡,隻有偶爾傳來的夢囈與磨牙聲,點綴著死寂的黑暗。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能量波動,如同平靜湖麵泛起的漣漪,從Cecilia身上緩緩蕩漾開來,掠過王哲的感知。那不是主動的預警,更像是無意識的能量逸散,帶著一種純淨而脆弱的特質。
伴隨而來的,是幾個更加破碎、卻情感濃烈的畫麵碎片,如同潮水般強行擠入王哲的腦海——
一片無邊無際的純白花海,花瓣柔軟如絲,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一個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花海中央,輪廓溫柔,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她輕輕撫摸著Cecilia的頭發,低聲哼唱著一首空靈的旋律,聲音輕柔得如同月光,能驅散所有的不安。Cecilia的臉上帶著稚嫩的笑容,眼神依賴而明亮,如同依賴陽光的藤蔓,緊緊依偎在那道身影身旁。
然而,美好轉瞬即逝。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驟然響起,如同指甲劃過鐵板,尖銳得令人牙酸。純白的花海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堅硬的合金牆壁,慘白的燈光照亮了空曠的房間,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與金屬的混合氣味。溫暖的身影不見了蹤影,隻剩下Cecilia孤單的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房間角落,眼中滿是恐懼與無助。冰冷的合成音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不帶一絲感情:“……適配體編號Cecilia,身體機能穩定,精神閾值達標,轉移至隔離觀察區……重複,轉移至隔離觀察區……”
“唔……”Cecilia在睡夢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眉頭緊緊蹙起,眼角滲出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王哲的手背上,冰涼刺骨。
王哲猛地睜開眼,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心臟狂跳不止。這些記憶碎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情感衝擊也更為強烈。他低頭看著懷中少女蒼白脆弱的麵容,心中那份將她僅僅視為“謎題鑰匙”或“能量源”的念頭,不知不覺間鬆動了幾分。原來,這個看似特殊的適配體,也曾擁有過短暫的溫暖與依戀,也曾經曆過驟然降臨的孤獨與囚禁。她不是一個冰冷的“物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承載著痛苦記憶的人。
就在這時,他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不同於幸存者的拖遝與疲憊,輕得如同羽毛落地,卻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節奏感,從避難所入口的通道方向緩緩傳來。更讓他警覺的是,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一股微弱卻熟悉的能量波動——與之前襲擊他們的“清道夫”截然不同,更加隱蔽,也更加陰狠,像是藏在暗處的毒蛇,正在悄然逼近。
王哲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他輕輕拍了拍蘇婉清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戒備。蘇婉清立刻會意,血瞳中的猩紅愈發濃鬱,骨爪完全彈出,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如同蓄勢待發的獵手。
黑暗中,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無形的壓力,悄然籠罩了整個避難所。
天剛蒙蒙亮,一絲微弱的光線透過避難所頂部廢棄的通風口滲入,在地麵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借著這絲光線,幸存者們紛紛從睡夢中醒來,避難所內立刻彌漫起一種壓抑的躁動。人們揉著惺忪的睡眼,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卻又被本能的警惕包裹著,互相打量著,空氣中彌漫著汗水、黴味與淡淡的恐懼氣息。
老陳帶著兩個持槍的守衛,麵色凝重地穿過人群,徑直走向王哲他們所在的角落。老陳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工裝,頭發花白,臉上刻滿了歲月與末日的痕跡,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王哲、蘇婉清,最後落在Cecilia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身後的兩名守衛,穿著簡陋的防護甲,手中的****槍口朝下,卻始終保持著隨時可以舉起射擊的姿態,眼神警惕地盯著這個特殊的小團體。
“昨天晚上,守夜的人聽到入口通道有異常的動靜。”老陳開門見山,聲音沙啞卻極具穿透力,打破了避難所內的沉悶,“隨後我們檢查了外圍布置的陷阱和警報結界,有被觸發和繞過的痕跡。有人……或者什麼東西,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靠近甚至潛入過這裡。”
他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滾油,瞬間在幸存者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肯定是他們引來的!”一個瘦高個男人猛地站起來,指著王哲和Cecilia,臉上滿是驚恐與憤怒,“他們昨天才來,晚上就出事了!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那個女人一看就不祥!眼睛怪怪的,還有那個小姑娘,渾身透著邪氣!”一個中年婦女抱著孩子,躲在人群後麵,聲音顫抖卻帶著強烈的指責。
“把他們趕出去!快把他們趕出去!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裡的!”
“對!趕出去!”
群情激奮,幸存者們的恐懼與憤怒如同潮水般湧來,矛頭直指王哲一行人。他們被困在這地下避難所太久,早已被末日的壓力逼到了崩潰的邊緣,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點燃他們的情緒。
蘇婉清立刻向前一步,擋在王哲和Cecilia身前,血瞳怒睜,骨爪彈出,發出“嘶嘶”的威脅聲,低沉的低吼從喉嚨裡溢出,如同即將暴怒的野獸。她的氣場強大而凶悍,讓前排的幾個幸存者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但更多的人卻被恐懼驅使著,依舊在大聲叫嚷。
“婉清,退下。”王哲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輕輕拍了拍蘇婉清的肩膀。蘇婉清猶豫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叫囂最凶的瘦高個,才緩緩收起骨爪,退到王哲身側,但依舊保持著戒備姿態。
王哲站起身,迎向老陳審視的目光。他身材挺拔,即使穿著沾滿塵土的衣服,也難掩身上的銳氣。經曆了無數次生死考驗,他早已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色變的沉穩。
“陳老,如果我們要對這裡不利,不會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王哲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們也是被追殺者,一路從研究所逃到這裡,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容身之所。昨晚,我確實感知到了異常的能量波動,並且……”他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懷中剛剛醒來、眼神迷茫的Cecilia,“我的同伴,她也用她的方式,發出了預警。”
他無法解釋與Cecilia之間的精神連接,也無法說明那些突如其來的記憶碎片,隻能含糊帶過。但他語氣中的篤定,以及提及的“預警”,讓老陳眼中的懷疑稍減。老陳執掌避難所多年,見過太多爾虞我詐,也練就了一雙識人的火眼金睛。他能看出,王哲眼中沒有虛偽,隻有冷靜與坦誠。
“我相信你的部分說辭。”老陳緩緩開口,目光掃過躁動的人群,聲音威嚴,“但事實是,你們的到來,確實帶來了不確定的危險。這裡是我們最後的家園,容不得半點閃失。為了所有人的安全,我需要你們證明自己的價值,並且……接受監管。”
老陳的話讓人群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哲身上。所謂的“證明價值”,說白了就是要他們去做最危險的活——前往地麵廢墟搜尋物資,以及加固避難所的防禦工事。而“接受監管”,則意味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守衛監視,沒有任何隱私可言,一旦出現異常,就會立刻遭到鎮壓。
這是一個苛刻的條件,卻也是眼下最現實的選擇。
王哲沒有絲毫猶豫,點了點頭:“可以。我們接受。”他知道,在這末日之中,信任從來都不是憑空獲得的,必須用行動去爭取。更何況,他也需要離開避難所,一方麵獲取外界的信息,另一方麵,體內“種子”的饑餓感越來越強烈,他必須找到足夠的能量源來壓製它,否則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他轉頭看向林博士:“博士,你留在這裡,照顧胖子和Cecilia。胖子的傷勢還需要靜養,Cecilia……也需要有人看護。”
林博士推了推破碎的鏡片,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王哲又看向蘇婉清:“婉清,跟我走。”
“嗯。”蘇婉清重重頷首,血瞳中閃過一絲興奮。對她而言,戰鬥與守護,本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老陳見王哲如此乾脆,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對身後的守衛吩咐道:“黑魚,你帶他們去見老趙,領取裝備和任務。記住,看好他們。”
“是,陳叔。”一個臉上帶疤、身材魁梧的男人應聲走出人群。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上麵布滿了劃痕與補丁,眼神沉默寡言,卻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凶悍氣息。他正是避難所裡最頂尖的搜尋隊領隊,“黑魚”這個名字,在幸存者中無人不知,不僅因為他身手了得,更因為他做事狠辣果決,從不拖泥帶水。
黑魚走到王哲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一眼蘇婉清,眼神中帶著一絲審視與戒備,沒有說話,隻是轉身示意他們跟上。
王哲抱起Cecilia,將她輕輕交給林博士,低聲叮囑道:“照顧好她。”然後,他轉身跟上黑魚的腳步,蘇婉清緊隨其後。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老陳站在原地,眉頭緊鎖,不知在思索著什麼。避難所內的幸存者們也紛紛散開,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隻是看向林博士、胖子和Cecilia的目光,依舊帶著警惕與疏離。
林博士抱著Cecilia,坐在冰冷的地麵上,眼神閃爍,手指再次摩挲起口袋裡的金屬碎片,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
地麵上的世界,早已不複往日的繁華。曾經高樓林立的城市,如今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鋼筋水泥的廢墟如同巨大的墓碑,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腐朽的氣息,偶爾有幾隻變異的飛鳥從廢墟上空掠過,發出刺耳的啼鳴,打破死寂。
王哲、蘇婉清跟著黑魚,還有另外四名搜尋隊成員,組成了一支六人小隊,朝著附近一棟尚未完全探索的辦公樓廢墟進發。這棟辦公樓共有十五層,如今已經坍塌了大半,隻剩下東側的部分樓層還相對完好。根據避難所的情報,這棟樓裡可能殘留著一些辦公用品和密封食品,值得一探。
“注意腳下,這裡的樓板不穩定,儘量走承重牆附近。”黑魚壓低聲音提醒道,腳步輕盈而穩健,如同一隻靈活的豹子。他手中拿著一把改裝過的步槍,槍口加裝了***,背上還背著一把砍刀,腰間彆著幾枚手榴彈,裝備十分精良。
其他四名搜尋隊成員也都是經驗豐富的幸存者,各自拿著武器,小心翼翼地避開變異植物叢生的區域和結構不穩定的樓體。這些變異植物的藤蔓如同毒蛇般纏繞在鋼筋上,上麵長滿了尖銳的倒刺,一旦被劃傷,傷口就會被毒素感染,潰爛化膿,在缺乏藥品的末日裡,幾乎等同於死刑。
王哲憑借體內“種子”賦予的超凡感知,時刻警惕著周圍的動靜。他能清晰地察覺到廢墟中隱藏的危險——幾隻躲在牆角的低級變異鼠,潛伏在天花板縫隙裡的毒蛾,還有遠處街道上徘徊的變異犬。他幾次提前預警,讓小隊避開了不必要的戰鬥。
“左邊三樓,有三隻變異鼠,躲在辦公桌下麵。”
“前方走廊儘頭,天花板上有毒蛾,小心它們的毒液。”
“右側街道,五十米外,有兩隻變異犬正在遊蕩,暫時沒有發現我們。”
王哲的預警精準而及時,讓搜尋隊成員們暗自心驚,看向他的眼神也從最初的戒備,多了一絲認可與敬畏。黑魚也對王哲刮目相看,原本緊繃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在王哲的保駕護航下,小隊順利進入了辦公樓的三層。這一層的結構相對完好,大部分房間的門窗雖然破碎,但內部的物品還保留著不少。隊員們立刻分散開來,開始搜尋可用的物資。
“這裡有幾盒密封咖啡!”一個年輕隊員興奮地喊道,他正是之前在避難所裡沒怎麼說話的小刀,臉上帶著一絲青澀,眼神卻很明亮。他手裡拿著一個包裝完好的咖啡盒,激動地向隊友們展示。
“還有糖!好多糖!”另一個隊員在抽屜裡找到了幾袋白砂糖,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在這物資匱乏的末日,糖是稀缺的能量來源,更是能慰藉心靈的奢侈品。
“這邊有礦泉水!未開封的!”
小隊成員們收獲頗豐,找到了不少密封包裝的食品和飲用水,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黑魚看著堆積起來的物資,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大家儘快打包,準備撤離。這裡畢竟是危險區域,不宜久留。
就在隊員們彎腰打包物資,準備撤離時,王哲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一陣極其熟悉的、細微的“哢噠”聲!那是機械齒輪轉動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冷硬質感,從天花板的通風管道內傳來!
是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