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龍崗深處，王淩峰的書房燈火，常常徹夜不熄。窗外，梁山泊的夜色靜謐，偶有巡夜嘍囉的腳步聲與水泊的輕濤聲傳來，更襯出室內的凝重與肅殺。玻璃工坊爐火熊熊，海上貿易航線初通，巨額財富如同潮水般湧入，為王淩峰的戰略布局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堅實底氣。然而，他與朱武都清醒地認識到，經濟的優勢若不能轉化為政治上的決勝力量，終將是鏡花水月。與宋江一係的最終攤牌，已不可避免。而攤牌的關鍵，除了實力與人心，更需要一件足以一擊致命、令其無法辯駁的武器。
這一夜，王淩峰屏退左右，隻留朱武在側。他自書房最隱秘的暗格中，取出了那個承載著致命證據的鐵盒。打開銅鎖，裡麵是蔣敬此前冒險取得的、記錄著宋江賄賂東京權貴的流水賬與那張至關重要的“翰林承旨崔文”收條。
燭光下，王淩峰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紙張，目光冷冽如冰。“軍師，”他緩緩開口，聲音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清晰，“此物雖利，然尚顯單薄。宋江經營日久，類似勾當，絕不止此一樁。若要畢其功於一役，需有更多、更係統、更無可辯駁之鐵證，將其‘損公肥私、賣山求榮’之行徑，徹底釘死在忠義堂前！”
朱武頷首，羽扇輕搖：“頭領所言極是。打蛇打七寸，需中要害。宋江之七寸，便在於其假公濟私，挪用山寨血汗，為其個人招安鋪路。然此類行徑，必隱秘異常，賬目處理更是狡猾。尋常查賬，難覓其蹤。”
王淩峰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尋常查賬難覓，便用不尋常之法！蔣敬兄弟執掌財權，推行新式記賬法，已近一季。新舊賬目交替核查之間，正是發現往昔漏洞之最佳時機！其精於算學，心細如發，更兼其對宋江之偽善早已深惡痛絕，此事，非他不可為！”
他看向朱武：“請軍師即刻密召蔣敬兄弟前來。此事，需絕對機密。”
朱武會意，立刻起身，從側門悄然離去。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蔣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閃入。他麵色沉靜，眼神卻亮得驚人，顯然已從朱武處得知大概，心中已有準備。
“頭領，軍師。”蔣敬躬身行禮。
王淩峰示意他坐下，將鐵盒推至他麵前：“蔣敬兄弟，請看此物。”
蔣敬深吸一口氣，小心地取出盒中紙張，就著燭光仔細觀看。雖然這些證據是他親手取得，但再次看到那清晰的賄賂記錄與崔文的親筆收條，他的手指仍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頭領之意，小弟明白。”蔣敬抬起頭，目光堅定，“宋江此獠，蠹蝕山寨，非止一端。往日賬目混亂，其心腹經手之款項，多有蹊蹺之處。小弟近日核查舊賬，已發現數處不明巨額支出，時間點皆與其招安活動暗合，隻是苦於舊賬混亂，票據缺失，難以深究。如今新法已立，正好以此為鏡，返照過往，必能有所斬獲！”
“好！”王淩峰撫掌，“我要的，便是兄弟這句話！此事，便全權交由兄弟處置。我要你暗中設立一冊‘秘賬’，不錄於公簿，不示於外人。專門記錄核查出的、所有與宋江、吳用、戴宗、宋清等人相關之可疑賬目：時間、金額、經手人、批準人、所謂‘用途’，以及其與招安事宜可能存在的關聯。每一條，務必儘可能附上原始票據抄件或相關人證線索！務求條理清晰，證據鏈完整！”
他語氣加重，字字千鈞：“此秘賬，乃未來斬向宋江的雷霆之刃！亦是保全我梁山基業、肅清內部蠹蟲之正義鐵證！兄弟重任在肩，萬望謹慎！”
蔣敬肅然起身，躬身一揖，聲音雖低卻擲地有聲：“頭領重托，小弟萬死不辭！定竭儘所能，掘地三尺，也要將宋江一夥貪腐營私、出賣山寨之罪證，查個水落石出，記錄在案，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計議已定，蔣敬不再耽擱，當即攜那鐵盒悄然返回自己的賬房重地。
自此，蔣敬本就繁忙的日程中，又多了一項絕密的、耗費心神的任務。白日，他依舊如常處理山寨日常賬務，神情專注，一絲不苟，讓人看不出任何異常。夜晚，當賬房其他文書散去，他便反鎖房門，點燃一盞孤燈，開始了與曆史賬冊的又一次艱苦搏鬥。
與之前為了發現線索的廣泛核查不同，此次目標極其明確——鎖定宋江一係！他以那份“崔文收條”及相關賄賂記錄為樣本和起點，運用複式記賬法的強大勾稽能力，逆向回溯，重點篩查近一兩年來所有由宋江、吳用簽字批準，或由戴宗、宋清及其心腹嘍囉經手的大額異常支出。
過程遠比想象中更加艱難。舊賬冊汙損、缺失嚴重；許多支出名目含糊，如“特彆經費”、“人情往來”、“信息采買”等；票據更是混亂不堪，許多僅有總賬記錄，而無明細憑證。宋江一夥顯然深知賬目重要性，行事頗為狡猾。
然而，蔣敬不愧“神算子”之名，更有王淩峰授予的超越時代的會計學知識作為利器。他耐心極佳，心思縝密，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考古學家，一點點拂去塵埃，拚接碎片，尋找著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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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關聯性”與“合理性”為核心原則進行篩查：
凡支出時間與宋江、戴宗秘密下山或與朝廷使者接觸時間吻合者，重點標記；
凡支出金額巨大，且與當時山寨正常用度水平明顯不符者，深入追查；
凡支出用途模糊不清，經手人皆為宋江心腹，且無相應物資或服務驗收憑證者，列為高度可疑；
凡一筆大額支出後，短時間內又有類似“程儀”、“節敬”等小額支出，且流向不明者，視為可能的分贓或後續打點……
他運用詳查、逆查、核對、比對、詢證極其謹慎地暗中詢問極少數可靠的相關人員）等多種方法，交叉驗證。每發現一條可疑記錄，他便將其詳細摘錄下來，並在旁邊用朱筆標注疑點、關聯事項及初步判斷。
燈光下，他緊蹙眉頭，時而奮筆疾書，時而掐指計算，時而對照地圖與日期，時而對著一紙模糊的票據殘片凝神苦思。汗水常常浸濕他的衣衫，他卻渾然不覺。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連十數個晝夜的嘔心瀝血，收獲逐漸顯現。那本空白的、以特殊藥水處理過紙張防潮防蛀）的線裝秘賬上，一行行清晰而致命的記錄，被逐漸填寫上去：
“某年某月某日，支白銀三千五百兩。批：宋江。經手：戴宗。用途：采購緊急軍械疑）。核查：同期軍械庫無相應入庫記錄。關聯：三日後，戴宗秘密下山，赴東京方向。”
“某年某月某日，支古玩字畫一批，折銀約二千兩。批：吳用。經手：宋清。用途：酬謝故友疑）。核查：無接收人信息。關聯：當月有蔡京府門客路過鄆城。”
“某年某月某日，支錢四百貫。批：宋江。經手：王五已逐）。用途：犒勞士卒疑）。核查：該營頭領稱未收到此犒賞。關聯：或為封口費？……”
……
一條，兩條，三條……越來越多的可疑賬目被挖掘出來，相互印證，逐漸勾勒出一條清晰而醜陋的利益輸送鏈條！雖然許多款項仍無法直接追溯到具體賄賂對象，但其模式、時間、金額與宋江招安活動的高度相關性，已形成了強大的邏輯證據鏈！
蔣敬將每條罪證與最初那份“崔文收條”的證據並列對照，使其說服力倍增。
最後，他在秘賬扉頁，用極其工整的楷書寫下了一行字：
“梁山泊公庫異常支出稽核秘錄——涉宋江、吳用等損公肥私、暗通朝廷事。”
合上賬冊，蔣敬長籲一口氣，隻覺得心力交瘁，卻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振奮與正義感。他小心翼翼地將秘賬與原始證據的抄件副本一同放入一個新打的鐵盒中，藏於賬房牆壁一處更為隱秘的夾層內，與那本《會計學精要》放在一起。
做完這一切，他推開窗，清晨的冷風湧入，令他精神一振。東方已現出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他望向聚義廳的方向，目光冰冷而銳利，心中默念：“宋江……你的罪證，已儘在此冊！待到圖窮匕見之日，看你還有何顏麵，立於忠義堂前！”
這本金蘭秘賬，如同沉睡的火山，靜靜地躺在黑暗之中，等待著那石破天驚的噴發時刻。它承載的，不僅是數字與罪證，更是足以顛覆梁山格局、決定無數人命運的終極力量。王淩峰手中最致命的武器，已然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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