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硌著鞋底，平時半柱香就到的路，今兒卻像走了半個時辰。懷裡的鐵盒不大，棱角卻頂得他胸口發悶，裡頭那幾張紙，哪兒是紙片？分明是能炸翻梁山泊、連東京城都得震三震的雷！夜風刮在臉上，他卻沒半點涼意，胸口裡像揣了團火，混著股冰碴子似的殺機，燒得他喉嚨發緊。
他到了書房門口，沒顧上敲門，“吱呀”一聲就撞開了門——袖口還沾著賬房的墨，額角冒著汗，把裡頭正湊在燈前低聲議事的王淩峰和朱武都驚了一跳。
“頭領！軍師！”蔣敬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急得連禮都忘了行，捧著鐵盒“咚”地砸在書案上，震得硯台都晃了晃，“出、出大事了！宋江那廝——那廝真該千刀萬剮！”
王淩峰見他頭發都亂了，朱武也立馬起身，快步過去把房門關嚴。王淩峰往前半步，沉聲道：“蔣敬兄弟，彆急，喘口氣說。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
蔣敬深吸了兩口氣，手還在抖，鐵盒蓋“哢嗒”響了好幾下才掀開，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還有幾頁賬冊摘要，雙手遞過去：“頭領您看！這是我今晚上對賬時翻出來的——混在戴宗心腹報銷的票據裡，藏得嚴實！”
王淩峰接過紙條，朱武也湊過來，頭挨著頭看。燈芯跳了跳，紙上館閣體的字格外紮眼，尤其是“高太尉”“宋江頭領之意”“白銀三千兩”這幾個字，還有末尾那枚朱色的小私章——王淩峰就算早知道宋江沒底線，指節也猛地攥緊，紙條都被捏出了褶；朱武更甚，手裡的羽扇“啪嗒”掉在地上，還沒等撿，又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
書房裡靜得嚇人，隻有三個人的呼吸聲，粗得像拉風箱。
“是高俅！竟然真的是高俅！”朱武蹲下去撿羽扇，手滑了兩下才捏住，扇柄都被他攥得發白，“宋江他怎麼敢？！那老賊害死林教頭娘子，把林教頭逼得家破人亡，跟咱們梁山是死仇！他、他是瘋了嗎？！”
王淩峰的臉，一開始還有點震驚，很快就沉得像結了冰的水，眼神冷得能淬出火。他盯著紙條上的字，每個字都像刀子，把宋江那“及時雨”“呼保義”的假麵具割得稀碎——這哪兒是私下往來？是明擺著的通敵！通的還是梁山最恨的仇人！
為了個虛頭巴腦的官帽，這宋江竟能沒臉沒皮到這份上，連良心都喂狗了！
蔣敬在旁邊，語速快得像打鼓，把怎麼發現紙條的、戴宗最近報的賬裡少了多少錢、庫房裡少了幾匹好布幾壇好酒，一五一十全說了。證據串得明明白白，宋江想乾什麼，傻子都能看出來。
朱武氣得直拍桌子，案上的燭火都晃了晃：“無恥！太無恥了！這畜生連人味兒都沒了！頭領！鐵證在這兒，趕緊叫眾兄弟來，把這紙條亮出來，把這叛徒碎屍萬段，給林教頭報仇！”
蔣敬也紅著眼，跟著道：“軍師說得對！這種吃裡扒外、天殺的事，天地都容不下他！得立刻揭穿他，清理門戶！”
兩人都盯著王淩峰，等著他下命令——這時候隻要他一點頭，立馬就能把宋江揪出來。
可王淩峰沒急著開口。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輕輕敲著那張紙條，敲得“篤篤”響，眼神沉得像深潭，沒說話。書房裡剛才那股子急火勁兒，也跟著冷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王淩峰才抬頭，眼裡的火已經壓下去了，換成了一種冷靜得近乎冷酷的精明。他開口時，聲音平平穩穩，卻帶著一股沒人敢反駁的勁兒：“不行。現在不能揭穿他。”
“啥？”朱武和蔣敬異口同聲，都愣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頭領？”蔣敬往前湊了湊，急道，“這麼硬的證據，可遇不可求啊！怎麼能……”
王淩峰抬手打斷他，拿起紙條，指尖在“高太尉”三個字上劃了劃：“證據是真的，但時候沒到。”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條縫，夜風裹著水寨的潮氣鑽進來。他望著外頭黑沉沉的天，慢慢道：“頭一個，這紙條是真的，但就一張紙。宋江要是急了，死不認賬，反咬咱們一口，說這是偽造的，想栽贓他——到時候聚義廳上吵起來，鬨得人心惶惶，還不一定能一下子治住他。”
“第二個，”他轉回頭，目光掃過兩人，“就算能定他的罪，讓他名聲爛了，高俅那邊會怎麼反應？咱們這麼做，等於把他和宋江勾連的事全抖出來了。那老賊官大，心眼小，記仇得很，知道陰謀漏了，能善罷甘休？肯定會攛掇童貫，調大軍來打梁山，既要報仇，也要滅口！”
王淩峰的聲音更沉了些：“你倆想，現在芒碭山的工坊剛起步，突火槍的槍管還在試鑄，震天雷的引信剛調好配方，還沒來得及多造；水軍的火攻戰術，昨兒演練還出了點岔子；海上的路子剛通，方臘那邊雖說打過招呼，可還沒真靠得住。這時候朝廷要是真派大軍來，咱們裡裡外外都沒準備好，就算打贏了，弟兄們也得折不少，元氣大傷——這不是咱們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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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回案前，手指重重戳在“白銀三千兩”上，紙都被戳得陷下去一點：“第三個，這紙條上寫著，他倆已經要銀子、說‘相機而動’了——這說明他倆之間肯定還有更多往來，傳過不少信，定過不少約定。現在就揭穿，宋江是死了，可這條線也斷了，他和高俅還有啥勾當、朝廷那邊還有啥陰謀，咱們就查不出來了。”
王淩峰眼裡亮起來，是那種能看透全局的光：“第四個，也是最關鍵的——宋江這陣子連吃敗仗，弟兄們都不跟他了，他就是甕裡的鱉，想讓他活讓他死，全看咱們的。可他活著，比死了有用。留著他，讓他接著演，接著跟高俅聯係，讓他自己把更多證據送上門來！等他把‘送軍械求招安’‘送銀子巴結官’的醜事全做絕了，等咱們的火器造夠了、啥都準備好了，再在所有弟兄麵前，把他的所有罪證全亮出來，讓大夥兒看看他的真麵目——到時候不用咱們動手，弟兄們的怒火就能把他燒了！還能借著這股勁兒，讓弟兄們一條心，等著朝廷來報複的時候，一起扛——這樣才能把好處拿到最大，不管是人心還是打仗。”
這番話像盆涼水，一下子澆滅了朱武和蔣敬心裡的火。兩人琢磨了一會兒，後背都冒了汗，接著就露出佩服的神色——頭領想的，比他們遠多了，不是一時痛快，是顧著整個梁山的大局！
朱武鬆了口氣，用羽扇敲了敲掌心，拱手道：“頭領英明！小弟剛才差點被怒火衝昏了頭！沒錯，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揭穿，看著解氣，可變數太多，撈不著啥好處。等時候到了再動手，才能一下子定乾坤！”
蔣敬也冷靜下來，抹了把額角的汗，重重點頭：“頭領說得對！是我剛才太急了，沒考慮周全。這證據啊，得留著當最後的殺招，不能現在就拿出來打草驚蛇。”
王淩峰見他倆明白了，點了點頭，小心地把紙條折好，放回鐵盒裡，蓋緊。他看向蔣敬：“這證據你親自管，藏到最隱秘的地方——比如賬房那口帶暗格的木箱裡。另外，接著盯戴宗和他手下的人，看他們錢怎麼花、東西怎麼運，尤其是大額的銀子——我要知道他們和高俅勾連的所有細節！要是能截到他們傳的信，那就更好了！”
“是！頭領放心！我一定把他們的底全查出來，一筆一筆記清楚！”蔣敬鄭重地接過鐵盒，往懷裡揣得更緊了。
王淩峰又轉向朱武：“軍師，讓‘夜梟’的人多派些，盯著宋江、吳用、戴宗這幾個人，白天晚上都彆斷，記著他們乾了啥、見了誰，尤其是跟外頭偷偷聯係的事。但記住，隻看，彆插手，絕不能讓他們發現。”
“明白！”朱武應道，把羽扇彆在腰上，“我這就去安排。”
王淩峰最後往聚義廳的方向望了望，嘴角勾了點笑，沒半分溫度：“讓宋江再樂幾天吧。讓他去湊那三千兩銀子，讓他去巴結他的高太尉，讓他接著做他的招安夢——他現在越得意，越張狂，日後摔下來，就越慘，越爬不起來！”
“咱們啊，就等著。等芒碭山的火器造夠了，等他自己把絞索係得再緊點。”
書房裡的氣氛，從剛才的又急又怒，變成了一種穩穩的、冷冷的篤定——一切都在掌握裡。
那鐵盒被蔣敬小心地帶走，裡頭的證據像睡著的火山，暫時沒動靜，卻攢著能毀天滅地的勁兒。獵人已經布好了網，就等著獵物在最後的瘋狂裡，自己撞進來。
梁山以後的路，在這冷靜到極致的決定裡，已經定了方向。宋江的日子，也開始倒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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