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從宗祠牌位下的第三塊石磚後,取出一個沉重的紫檀木盒。
盒蓋上沒有鎖,隻以陰刻的蠅頭小楷寫著“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
打開盒蓋,裡麵並非羅盤,而是一隻古樸的青銅卦盤,盤麵直徑不過盈尺,入手卻沉重異常。
盤沿均勻刻著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古篆卦象,中心則是一個微微凹陷的圓,平滑如鏡,仿佛一隻緊閉的眼。
這便是祖父白景明留下的最後遺物,藥王宗的鎮宗之寶——乾坤盤。
傳說它能勘破世間一切虛妄,但數百年來,除了祖師爺,無人能使其開啟。
白桃將卦盤置於石案上,按照家訓,從藥囊中取出一根消過毒的純銀長針,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左手中指指尖。
一滴殷紅飽滿的血珠沁出,在針尖上顫動。
她深吸一口氣,將血珠對準卦盤中心的凹陷,輕輕滴落。
血珠落在光滑的青銅表麵,卻並未如預想中那般滲入,反而像一顆滾落在荷葉上的水銀,滴溜溜地打著轉,始終無法與冰冷的銅盤融為一體。
盤心的那隻“眼”,依舊死寂。
失敗了。
白桃沒有氣餒,反而在這意料之中的失敗裡,捕捉到了一絲明悟。
她凝視著那滴頑固的血珠,又看了看盤沿那八個方位分明的卦象。
八個方位,八處寶藏,八位犧牲在皖南線的弟兄……今日,她要為他們招魂,要為他們尋路。
憑她一人的血,如何能代表這八方之誌,眾生之願?
她忽然想起祖父遺訓中的一句話:“乾為天,為首,然統禦八方者,非在乾位,而在人心。人心為樞,眾誌方成乾坤。”
卦眼不開,天機自現。
原來這天機,不在山川地理,不在金石玉器,而在人心。
“周硯。”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窖裡回響。
周硯立刻從外麵進來,身後跟著六個沉默的身影。
他們是皖南藥驛線上僅存的聯絡人,在收到白桃那八封“悔過書”後,他們循著“回音葉”上顯現的秘密指引,曆經艱險,終於在昨夜抵達金勞。
他們每個人都背負著同袍犧牲的血海深仇,眼神中燃燒著複仇與守護的火焰。
白桃看著他們,這七張寫滿風霜與堅毅的臉,加上她自己,正好八人。
“今日,不問生死,隻求同脈。”白桃的聲音平靜而有力,她將乾坤盤放在八人中央的地上,“祖師爺留下的這件東西,從不是靠一人之力能開啟的。它要的不是一滴血,而是八顆同心。”
眾人圍著卦盤席地而坐。
周硯取出一卷極細的烏梅絲線,這是以藥材烏梅的汁液浸泡過的蠶絲,柔韌且帶有淡淡的藥香。
他小心地將絲線依次纏繞在每個人的左手手腕上,最後將八段線尾在卦盤正上方彙合成一個結。
接著,白桃取出一個瓷碗,將丹參、遠誌、琥珀三味藥材的粉末倒入碗中,用溫水衝開,遞給第一人。
這便是藥王宗用以凝神聚氣的“同心散”。
“共飲此碗,血脈相連。”
八人依次傳遞瓷碗,每人飲下一口。
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原本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此刻都變得無比沉穩。
透過腕上的烏梅線,他們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血液的奔流與心跳的共鳴。
就在地窖內儀式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藥堂之外,夜色愈發濃重。
陸九一身夥計打扮,正拿著掃帚清掃著門前的落葉,耳朵卻像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黑暗中的每一絲異動。
他聽到了,那不是尋常更夫的腳步,而是一種循環往複、間距精準到令人發指的步法。
每一步的間隔、力度都幾乎相同,形成一個不斷縮小的包圍圈。
這是日軍最精銳的“影偵隊”慣用的“蛛網圍殺陣”。
他不動聲色,將掃帚靠在門邊,轉身回到後院。
他從懷中取出八個早已備好的空藥瓶,按照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的方位,悄無聲息地將它們倒插在屋簷下的泥地裡。
每個瓶子的瓶口朝向、深淺都略有不同,瓶內早已撒入了不同的藥材粉末。
西北乾位的瓶中是薄荷,夜風灌入,能將風聲變得尖銳,擾亂敵人的聽覺定位;西南坤位的瓶中是雄黃,其氣味能驅散附近的鼠蟻蛇蟲,確保不會有任何雜音乾擾他製造的聲場;正東震位的瓶中是阿魏,氣味刺鼻,能讓敵人的軍犬嗅覺失靈。
當夜風再次穿過院落,八個藥瓶組成的陣法發出了一陣極其細微的嗚咽聲,如泣如訴,仿佛有人在低聲吟誦著一首古老的《安神謠》。
這聲音不大,卻能精準地覆蓋“影偵隊”通過腳步聲判斷室內人數的聽覺分析,讓他們以為屋內隻有一人在祝禱。
地窖內,八人的氣息已調整到完全同步。
白桃拿起那根銀針,目光掃過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