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山脊時,白桃仍半跪在雷澤池邊的碎石堆裡。
她的藥囊被水浸得透濕,貼在腰間沉甸甸的,剛才掏震卦殘片時帶出來的艾草香混著池底淤泥味,直往鼻腔裡鑽。
阿桃。陸九的聲音帶著水汽,他蹲下來,指腹輕輕碰了碰她攥著殘片的手背。
那半張絹帛在晨風中微微發顫。
白桃低頭,朱砂畫的路線裡突然跳出一行極小的蠅頭小楷——是祖父白景明的字跡。
她屏住呼吸,指甲掐進掌心才沒叫出聲:若瘟起,此圖可救萬民;若貪生,此圖亦可毀世。
瘟疫解毒陣。她念出殘片角落的四個字,喉結動了動。
三個月前南京城那場霍亂的慘狀突然湧進眼底:城門口的收屍隊用草席裹著發青的屍體,老婦跪在路邊抓著她的藥箱哭,說小孫子燒得說胡話時都喊要喝符水。
而此刻絹帛上用朱砂圈出的八卦方位,分明是按人體十二經絡排布的施針順序,原來祖父說的鎮國寶藏,根本不是金銀......
阿桃?陸九的拇指蹭過她冰涼的手腕,手在抖。
白桃猛地回神,殘片邊緣的震卦繡紋紮得指尖生疼。
她抬頭,正撞進陸九帶著水汽的眼睛裡——那雙眼昨晚在雷澤池底還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此刻卻軟得像浸了溫水的藥棉。
她突然想起祖父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的話:桃兒,咱們藥王宗的醫書,從來不是藏在匣子裡的。
我沒事。她把殘片往藥囊最深處塞了塞,指尖在囊口的字刺繡上按了按,就是......想起些舊事。
李秀才抱著玉簡湊過來,發梢還滴著江水:白姑娘,漁船在下遊二裡等......他的話突然卡殼,盯著白桃藥囊上的水痕,您藥囊......是不是進水了?
白桃心裡一下。
她分明記得在雷澤池底時,藥囊一直貼身收著,怎麼會進水?
她慌忙翻找,半濕的藥棉、止血散、銀針包都好好的,直到摸到最底層那截殘片——背麵原本用墨筆標注的二字,竟淡了一圈,像是被水浸過又重新描過。
有人動過。她的聲音陡然冷下來。
陸九的手指已經按上腰間的槍柄:什麼時候?
昨晚在密道。白桃的指甲掐進藥囊的牛皮繩裡,從排水口出來時,我把藥囊交給過趙文軒——他說替我拿著,怕沾了江水。
山坳裡傳來柴火劈啪聲。
趙文軒正蹲在臨時搭的火堆旁烤衣服,他原本是藥王宗旁支弟子,半年前跟著白桃加入護寶隊,此刻後背繃得像張弓,聽見響動時肩膀明顯抖了抖。
李秀才,去把他喊過來。白桃的聲音甜得像加了蜜,就說我要謝他幫我拿藥囊。
李秀才應了一聲跑開。
白桃轉身時,陸九已經從懷裡摸出個青瓷小瓶,瓶口飄出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迷魂散,你配的,我收著。
陸九。白桃接過藥瓶,指尖在他虎口的薄繭上蹭了蹭,等會不管發生什麼......
我信你。陸九截斷她的話,指腹輕輕碰了碰她耳後的朱砂痣——那是她偽裝成農婦時點的,現在淡得隻剩個紅印子,你從來沒看錯人。
趙文軒過來時,白桃正往粗陶碗裡倒茶。
山泉水煮的野茶泛著青綠,她手腕一抖,半粒芝麻大的褐色藥粉落進碗底,眨眼就溶了。
白姑娘。趙文軒搓著手,額角的汗比火堆烤的還多,您找我?
謝你幫我拿藥囊。白桃把茶遞過去,指尖故意擦過他手背,昨晚水急,要不是你......
趙文軒接過碗的手在抖,茶水潑在青布衫上,暈開個深褐的圓。
他仰頭喝得太急,喉結上下滾動時,白桃看見他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那是心虛的征兆。
半柱香後,趙文軒的眼皮開始打架。
白桃扶他靠在石頭上,取出銀針包。
陸九站在她身後,影子罩住兩人,李秀才攥著玉簡後退兩步,鐵牛的長戟一聲戳在地上。
廉泉、承漿、金津玉液。白桃的銀針在火上烤了烤,這幾個穴位管著人的言語。她的指尖按在趙文軒喉結上方,你要是說了謊......
銀針紮進去的刹那,趙文軒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瞪大眼睛,嘴裡蹦出的話卻不受控製:川島英子......她拿我娘威脅......說要是不交圖......就把她扔進萬人坑......
圖改了多少?白桃的銀針又進了半分。
震卦排水口的標記......改成了假的......他們要引你們去......去......趙文軒突然劇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