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裡的月光被烏雲吞掉大半時,陸九的蜂蠟剛好敷完最後一道紋路。
他對著碎鏡片調整右耳輪廓——天機會外圍成員多是市井出身,耳後要有常年挑擔磨出的繭子。
指尖沾了鬆節油抹過眉骨,原本銳利的眉峰頓時塌下去三分,像被生活壓彎的脊。
白桃,他轉過臉,喉結動了動,借你發簪。
白桃解下發間銀簪的手頓了頓。
銀簪尾端二字在昏黃光線下泛著冷意,那是祖父臨終前塞進她手心的,說等找到金陵卦象圖那日,要簪在最危險的地方。
她看了眼縮在牆角的小梅——女孩正用指尖描摹卦鏡邊緣的雲紋,睫毛上還沾著未乾的淚,突然就把銀簪遞了過去。
插在鬢角。陸九接過時指腹擦過她手腕,外圍女眷愛戴這種素簪,太招搖的反而顯眼。
蜂蠟的黏膩裹著銀簪刺進發間時,白桃聞到鬆節油裡混著極淡的艾草香——是陸九易容箱底總鋪著的,他說能防暈染。
她低頭整理襟前的天機會木牌,木牌邊緣磨得發亮,應該是從剛放倒的影子人身上扒來的。
小梅。她蹲下來,替女孩理了理額前碎發,等會跟在我身後,彆說話。
他們問起,就說...是我遠房侄女。
小梅的手指絞著卦鏡綬帶,綬帶是白芷親手繡的並蒂蓮,針腳還帶著溫度。
她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星子:桃姐姐,我能幫上忙的。
倉庫鐵門被風撞得哐當響。
陸九把最後一張偽造的通行令塞進懷內,抬頭時眼神已經淬了層市井氣:五分鐘後,日軍巡邏隊會經過後巷。
我們跟著他們的車轍走,守衛換班間隙最鬆。
白桃摸了摸腰間銀針袋——十二根銀針按兌卦排開時震斷的鎖魂線還在她指尖留著麻癢,現在袋裡換了震卦的九針,針尾纏著金絲,是專門對付雷屬性機關的。
她想起剛才影子人指甲縫裡的紅豆,突然伸手按住小梅後頸——褪色的胎記還在,像朵開敗的梅花。
陸九推開門,黴味混著鐵鏽味的風灌進來。
地下入口藏在倉庫最裡間的米倉下。
掀開木板時,黴爛的米糠簌簌落進黑暗,露出向下的石階。
白桃的銀簪在頭頂晃了晃,映出石階兩側的青銅紋——是震卦的初九爻,震來虩虩,後笑言啞啞,雷動時的恐懼與鎮定。
震卦機關。她壓低聲音,銀針袋在掌心攥出汗,雷電驅動影子人,得用針引電流。
陸九摸出微型手電筒照向牆麵,青銅紋裡埋著細如發絲的銅線:主控室應該在雷塔。他扯了扯白桃衣袖,你處理機關,我去控製室。
石階越往下越潮,白桃的鞋跟磕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繃緊的弦上。
轉過第三道彎時,牆縫裡突然滲出電流的劈啪聲,她的銀針袋開始發燙——震卦的感應到了。
她按住小梅肩膀,這裡是震位。
手電筒光掃過地麵,青磚縫隙裡嵌著菱形銅片,組成完整的震卦圖。
白桃解下銀針袋,九根銀針在掌心排成震仰盂的形狀——震卦三爻,下二陽上一陰,像口仰著的銅盂承接天雷。
桃姐姐?小梅的聲音發顫,卦鏡突然泛起幽光,卦鏡...發熱了。
白桃取過卦鏡,鏡麵映出青磚下的銅線脈絡,像血管裡流動的光。
她將銀針尖端對準卦圖的——卦象最中央的銅片,深吸一口氣刺了下去。
滋——
電流順著銀針竄上來,白桃指尖麻得幾乎握不住針柄。
銅線裡的光突然扭曲,原本僵硬的影子人守衛動作頓了頓,關節發出生鏽齒輪的聲響。
有效!她低喊,陸九,主控線位置?
耳麥裡傳來陸九急促的呼吸:雷塔在地下三層,控製室有密碼鎖...等等,這裡有震卦刻痕。
白桃的銀針沿著卦圖紋路移動,第二根刺進位,第三根紮向位。
電流在青磚下亂竄,影子人守衛的眼睛突然爆出藍紫色電弧,動作卻比之前遲緩了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