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在《脈問》殘卷上頓住時,燭火正將她的影子投在地音圖上。
地音圖是小梅用銀針蘸著朱砂畫的,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此刻與殘卷裡守鐘以候四字重疊,像地下暗河突然漫過了舊書頁。
她想起昨夜小梅說銀絲探地時的震顫——那不是普通的土脈震動,是某種被封存的韻律在蘇醒。
聲甕反陣。她突然出聲,驚得燭芯跳了跳。
殘卷裡脈通地音者,守鐘以候的注解後,有行極小的字:鐘為虛,槌為引,震頻合則甕開。
她抓起案頭的銀針,指腹擦過針身,又摸向陶甕裡的歸元湯。
這湯是用三年野山參、五錢蟬蛻熬的,能通百脈,濃縮後黏性極強——若將藥液塗在銀針上,敲擊時藥液會因震動釋放微頻,正好與地音圖裡標注的共振。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白桃將銀針浸入濃縮液,看藥液順著針脊緩緩爬上去,在針尖凝成一顆琥珀色的小珠。,她給這根針起了名字,指尖微微發顫——上一次藥王宗用這種針法,還是祖父在《問心錄》裡寫的以針鳴地,尋藥脈。
同一時刻,陸九正蹲在工務局檔案室的房梁上。
他易容成的老木匠留著花白山羊胡,工具箱裡的鑿子還沾著木屑。
樓下的日軍巡查燈掃過窗欞時,他屏住呼吸,目光鎖住第三排檔案櫃——三年前他經手過鐘樓翻修檔案,記得承重柱圖紙夾在《金陵古建築誌》第17頁。
木梯一聲,他的指甲掐進掌心。
兩個日軍憲兵晃著電筒進來,皮鞋跟敲得地磚響。
陸九垂眼盯著自己的鞋尖——他特意選了雙磨得發舊的布鞋,鞋幫沾著鐘樓的青苔,這是偽裝修鐘匠的關鍵。
等憲兵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儘頭,他迅速滑下房梁,檔案櫃的銅鎖在他的鐵絲下開得極快。
圖紙展開時,月光剛好漏進窗戶。
陸九的瞳孔驟然收縮——承重柱的排列用紅筆標著乾卦六爻,第三根柱子旁寫著,但旁邊還有一行日文批注:鋼芯加固,防撬。
他捏著圖紙的手青筋凸起,想起昨夜老乞丐留下的半塊鐵片——字斷成兩截,原來日軍早就在防他們破卦。
城南的月光被雲遮了又散時,小梅正蹲在鐘樓牆根的陰影裡。
她的銀絲從袖管滑出,像條銀色的小蛇鑽進磚縫。
指尖剛觸到地麵,就傳來熟悉的震顫——不是土,是竹。
她記得白桃說過,先秦竹簡多用湘妃竹,竹纖維有獨特的韌性,此刻銀絲傳來的觸感正是這樣,每一片都帶著微溫,像有人定期用體溫焐過。
大哥哥說過,好藥材要常揣在懷裡。小梅輕聲嘀咕,從發間取下銀簪刺破指尖。
血珠落進磚縫的瞬間,銀絲突然劇烈震動,她耳邊響起極古老的誦念聲,像從地底下浮上來的: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是《周易》的開篇!
她的眼睛亮起來,銀絲在掌心纏了兩圈,那震顫裡分明帶著歡喜,像在說我們還在。
歸途中的日軍崗哨讓她皺起眉頭。
三個端著槍的士兵正往牆根貼告示,探照燈的白光掃過她的藍布衫。
小梅蹲下身,從懷裡摸出塊烤紅薯——這是豆漿攤老板娘塞給她的。
她輕輕吹了聲口哨,街角的野貓豎起耳朵,她把銀絲悄悄纏在貓尾尖上,指尖一彈,野貓地竄出去,繞著崗哨的影子跑遠了。
士兵的腳步聲漸遠時,她摸了摸發燙的耳垂——這是白桃教她的聲避法,用活物引開耳目。
陸九扛著工具箱進鐘樓時,晨霧還沒散。
他仰頭望著那口鏽跡斑斑的大鐘,鐘槌上的紅綢早褪成了灰白色。
第三根承重柱在西側,他假裝檢查木梁,用火漆粉在柱縫抹了道。
火漆遇潮泛出綠光的瞬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綠光裡映出細密的金屬紋路,果然是鋼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