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鼎壁的溫度透過耳郭往頭骨裡鑽,白桃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
鼎中亂麻般的嗡鳴突然擰成一股,清晰得像有人貼著她耳道吐氣:“問者死,答者繼。”她指尖猛地蜷縮,腰間那枚銀針“叮”地彈起半寸——自祖父傳給她起,這枚淬過百種毒藥的銀針從未如此躁動,此刻竟在掌心燙出紅痕,金屬震顫順著指骨往血脈裡鑽,像無數細針在血管壁上刮擦。
“歸元湯。”她咬著牙從藥囊裡摸出瓷瓶,仰頭灌下一口。
苦澀的藥液順著喉嚨燒進胃裡,舌尖抵著上顎內視:心火原本穩如燭芯,此刻卻像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神識被一縷若有若無的銀絲牽著往外飄——是地脈在反向汲取守脈人的神識!
她猛咬舌尖,鐵鏽味瞬間充斥口腔,痛意將飄離的神識拽回半分。
“不能再用針問地。”她把鼎口重重按在青磚地上,雙手結出“封耳納神”的手訣,指節因用力泛白,“得讓地……自己想說。”鼎鳴驟弱,可她額角的汗還是順著下巴滴在鼎沿,在青銅上暈開個深色的圓。
紫金山北麓的廢棄觀測哨裡,陸九的軍大衣被山風灌得獵獵作響。
他蹲在一塊焦黑的岩石後,望遠鏡裡映出日軍主坑的動靜——那台黑黢黢的聲波震爆器正被鋼索吊進坑底,周圍架起的監聽陣列像鋼鐵荊棘般刺向天空。
“蠢貨。”他低笑一聲,指腹摩挲著掌心的火漆粉,“他們以為震碎岩層就能逼出寶藏,卻不知道每道聲波都在叩地脈的門。”
他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裡麵是硝石、炭末和十二枚拇指大的啞雷。
拆解舊電話機時刮傷的指腹還在滲血,他卻像沒知覺似的,將電磁線圈一圈圈纏在雷體上。
“坎卦六五,坎不盈,隻既平。”他對著夜空念出卦辭,指尖在雷體上點出六個凹痕,“諧頻陷阱,要的就是電流突變時的共振。”
後半夜的霧漫上山腰時,他已將啞雷埋進日軍供電主線的接口處。
退到觀測哨頂樓時,軍靴踩碎了半塊殘磚,碎渣滾下斜坡,驚得崗哨的狼犬狂吠。
他貼著斑駁的牆根站定,望著鐵塔上閃爍的紅燈,喉結動了動:“你們要聽大地說話?好,我讓你們聽個夠。”
破廟的蒲團上,小梅蜷成隻蝦米。
腕間銀絲突然繃直,像根被拉緊的琴弦,“嗡”地彈起三寸高。
她的睫毛劇烈顫動,夢裡的九井正在崩塌——井底白骨的嘴一張一合,每具骨口裡都含著枚銅鈴。
風來了,鈴聲像刀子似的割著耳膜,她想捂耳朵,手卻不受控地按在一具老骨的天靈蓋上。
“說。”那個聲音在腦子裡炸響,她張開嘴,發出的卻是老骨的嘶啞:“問者死……”
“啊!”她從夢中驚坐起,唇上的薄繭“啪”地裂開,血珠順著下巴滴在胸前。
燈心草葉還擱在供桌上,她顫抖著捏起草葉,葉尖竟浮起淡金色的卦紋——《巽卦》九三,“頻巽,吝”。
“是我替你們說,還是……你們借我說?”她把草葉貼在額頭上,銀絲突然輕顫,像在回應,又像在否定。
山風穿堂而過,吹得殘幡嘩啦作響,那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清晰得讓她打了個寒顫:“替我說。”
白桃趕到氣象站時,後頸的汗已經結成薄冰。
三根埋地銀絲仍在震顫,可頻率比昨日快了三倍,像三根急著報信的琴弦。
她取出艾絨裹住銀針,在燭火上熏出青煙,正要刺向銀絲,針尖突然迸出火星,艾絨“滋”地焦成黑灰——“火逆”,《藥王經》裡說這是地氣躁極的征兆,強導隻會引火燒身。
她咬斷指尖,血珠滴在草葉殘渣上,混著小梅昨夜吐出的草汁,塗在三絲交彙處。
“引夢渡音法,”她閉眼前最後想,“不是傳訊,是讓地脈聽我。”意識沉入黑暗的刹那,她“聽”到了——無數聲音在問:“你還記得嗎?”
祖母的聲音先湧上來:“桃兒,這味蟾酥要配麝香,解毒時得……”祖父刻卦圖的鑿子聲:“乾為天,西北方……”小梅第一次觸銀絲時的驚喘:“姐姐,草葉在抖!”地絲的震顫漸漸緩了,像隻暴躁的獸被順了毛。
她睜開眼時,三絲上竟浮起淡青色的光痕,隨著她的呼吸起伏,像脈搏。
紫金山主坑裡,日軍指揮官的軍刀重重劈在操作台上。
“啟動!”他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震爆器發出尖嘯,監測儀指針瞬間撞碎玻璃,可下一秒,所有設備突然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監聽員們抱頭尖叫——他們聽見了自己三歲時摔碎碗的哭聲,聽見母親臨終前的咳嗽,聽見上個月槍斃的俘虜喊“饒命”。
“靜音區開了,可人心不靜。”陸九在觀測哨冷笑,望遠鏡裡的日軍亂作一團,“地脈給他們放的,是心債。”
氣象站裡,白桃望著三絲的光痕突然暴漲,像三道青色閃電劈向地麵。
小梅的血珠不知何時滴在地上,竟凝成半個朱砂“問”字,最後一筆還在滲血,像在等誰來補全。
秦淮河麵,那縷沉在江底的銀絲緩緩盤繞,像條睡醒的蛇。
河心倒影裡,守脈鼎的輪廓若隱若現,鼎足正對著水下某個凸起的石堆——那是八百年前埋下的卦眼。
鐘樓廢墟的油燈突然“噗”地熄滅,不是被風吹滅的,是燈芯裡的油被什麼“吸”乾了。
燈座下的青磚縫裡,有極細的銀絲鑽出來,順著牆根爬向遠處。
後半夜的風卷著雪粒子打在防疫所的窗戶上。
白桃裹緊大衣穿過走廊,停屍房的門虛掩著,透出冷白的光。
她聽見看守打盹的鼾聲,伸手推門時,指尖觸到門上的水漬——是血,還沒完全凍住。
“張叔?”她喊了一聲,沒人應。
推開門的刹那,冷氣裹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撲來,最裡麵的擔架上躺著具穿日軍製服的屍體。
死者雙眼圓睜,嘴角掛著詭異的笑,身上沒有刀傷槍傷,連指甲都乾乾淨淨。
白桃摸出銀針,針尖剛要觸到死者手腕,突然頓住——屍體的耳孔裡,正滲出細細的血線,像兩根紅色的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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