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手指在門環上頓了半刻。
防疫所的密室門漆色早褪成了青灰,門縫裡滲出的潮氣裹著艾草味——這是她親手調的防蟲香,混著祖父當年教她的秘製藥粉。
她摸向門楣第三塊磚,指甲摳進磚縫裡的銅片,一聲,鎖簧彈開。
門內黴味更重,卻讓她鼻尖發酸。
這裡曾是祖父白景明的診脈室,如今靠牆的檀木櫃還立著,櫃頂那尊青銅小鼎落了層薄灰。
她把黃絹往桌上一鋪,燭火地竄高半寸,殘圖上二字的缺口在火光裡張著嘴,像要咬人。
灰針從袖中滑出,尾端的燈心草葉還帶著她體溫。
她蘸了蘸舌尖的血,針尖剛觸到絹麵,腕骨就麻了一下——這是乾脈有應的征兆。
血線沿著卦紋遊走,補全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八個字時,針尖突然倒轉,尾端重重磕在她心口。
龍氣需守脈人精血為引...她喃喃重複著祖父臨終前的囈語,那時他攥著她手腕,指甲幾乎掐進骨頭裡,九滴,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咬破指尖的瞬間,血珠爭先恐後湧出來。
第一滴落在字中心,像顆紅珊瑚;第二滴滑向龍目,珠身竟凝出金斑;到第七滴時,九滴鮮血突然旋轉,在絹麵攪出個小紅旋渦。
她手忙腳亂摸出隨身的艾絨,火折子一聲,青煙裹著焦香鑽進漩渦。
絹上的龍影動了。
不是活過來的那種動,是龍脊微微拱起,像沉睡的巨獸翻了個身。
與此同時,清涼山方向傳來極悶的聲,像是井裡砸了塊磨盤。
白桃膝蓋一軟,扶住桌沿時碰倒了燭台,蠟油濺在黃絹上,把利見大人利字燙出個小坑——可她顧不上,耳中全是井底傳來的回響,一下,兩下,像心跳。
陸九的日軍軍裝領口有點磨脖子。
他站在清涼山挖掘區的土坡上,看著工兵們用洛陽鏟敲碎青石板,金屬與石頭碰撞的聲音像極了當年中統刑訊室的皮鞭響。
易容膠在他下頜繃得發緊,他伸手扶了扶軍帽,指腹蹭過帽簷內側的火漆粉——這是白桃用朱砂、蜂蠟和鶴頂紅調的,遇體溫顯影,中統的老法子了。
太君,主坐標圖。他把草圖拍在指揮帳篷的木桌上,故意讓邊角沾了點泥。
大佐俯身看時,他餘光瞥見對方後頸的汗——南京的冬夜不該這麼熱,看來日軍高層確實急紅了眼。
半夜起風時,他蹲在舊井邊刻字。
井壁青苔滑得很,刻刀吃進石頭裡響,黃裳元吉四個字剛落最後一筆,遠處帳篷突然亮起三盞紅燈籠——那是火漆粉顯影的信號。
他摸著井壁退出來,聽見挖掘區傳來吆喝聲:西北方加派三十人!
拆了那間破廟!
他低頭笑了,軍靴碾過一片碎瓷片。
碎瓷上還沾著膏藥漬,是白桃去年在這治傷時留下的。
小梅是被銀絲勒醒的。
腕上的銀絲纏成了死結,勒得皮膚泛青,可她顧不上疼——夢裡的青銅鼎還在眼前晃,鼎足上的血漬像朵紅牡丹。
她摸黑點起油燈,燈心草葉貼在耳後時,草汁順著脖子流進衣領,涼得她打了個寒顫。
括囊,無咎無譽。她對著銀絲輕彈三下,指節叩出坤卦六四的節奏。
礦洞方向傳來回應的刹那,她差點把油燈摔了——那聲音太輕,像石子落井,可她聽得真真切切,是祖母教她的術,坤脈在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