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聲撞碎在窗紙上時,白桃懷裡的青銅小鼎又震了一下,震得她胸骨發疼。
陸九蹲在她身側,手剛觸到她發梢又收回,指節蹭過她耳後被火烤得發燙的皮膚:先出去。
她這才聞到焦糊味——供桌燒穿了一角,火苗正往梁上竄。
白桃攥緊銅牌的手沁出冷汗,指腹被銅邊硌出紅痕。
小梅縮在門邊,銀絲纏在手腕上打了個死結,像條白蛇勒著皮肉。
陸九抄起供桌下的陶甕砸向窗口,碎玻璃混著冷風灌進來,火星子被吹得東倒西歪。
陸九撈起她胳膊,小梅已經先一步衝了出去。
三人站在鐘樓外的老槐樹下,白桃背貼著粗糙的樹皮,仰頭看火光在簷角獸吻上跳動。
銅牌被她捂得發燙,背麵的工筆畫在月光下泛著幽光——畫裡母親發間的珍珠簪子,和她小時候偷藏在枕頭下的那枚,連裂痕都長得一模一樣。
去防疫所。陸九摸出懷表看了眼,密室裡有地質圖,坎位的事得對清楚。
防疫所的地下室泛著福爾馬林的苦腥。
白桃把銅牌擱在地質圖上,青銅小鼎一聲落下去,三隻足尖穩穩抵住正北方向的玄武湖標記。
她解開發髻,取出發間銀簪挑開燭芯,火苗騰地竄高,映得圖上主脈暗流四個字像要滲出血來。
溫泉水。她突然說。
陸九剛要問,小梅已經從藥箱裡摸出個青瓷瓶——那是白桃總帶在身邊的,裝著秦淮河畔溫泉眼的水。
白桃咬破指尖,血珠墜在畫中自己的鞋麵上,溫水順著指縫淋下去,紙麵慢慢洇開。
鞋帶動了。
畫裡紮羊角辮的小丫頭腳邊,原本散開的鞋帶正緩緩打了個結。
白桃的呼吸突然頓住,記憶像被人扯開了線頭——七歲那年春寒,她蹲在藥王宗門檻上,母親蹲下來替她係鞋帶,鬢角的珍珠簪子碰在她額頭上,涼絲絲的。桃兒的腳,要踩在活脈上。當時她隻當是哄孩子的話,現在才聽出尾音發顫,像含著塊化不開的冰。
血契顯驗。她嗓音發啞,指尖撫過畫中母親的眉眼,這畫裡封著她的精魂。
陸九的手按在她後頸,體溫透過衣領滲進來:我去處理陳伯。
地下室的門關上時,白桃摸出灰針。
針尾刻著的二字被血浸得發亮,她蘸了指腹的血,在紙上畫《坎卦》初六爻——習坎,入於坎窞。
血線剛連成卦象,針尖突然泛起黑鏽,像被濃酸蝕過,地掉在圖上,在主脈暗流四個字中間戳了個洞。
活脈被堵了。她對著針尾的鏽跡喃喃,坎水不流,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陸九回來時帶著股冷霜氣。
他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露出裡層沾著屍斑的白襯衫——陳伯的屍體就停在樓上解剖室,他剛用回音引貼過喉部殘經。水泥泵。他扯鬆領扣,喉結滾動,三更,灌井,不能讓水走。
白桃猛地抬頭:日軍在封地下水係?
城建檔案裡有批文。陸九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抖開是疊泛黃的紙,下水道清淤工程,軍統後勤處蓋的章。他指尖劃過簽名處,周文彬的筆跡。
白桃的指甲掐進掌心。
周文彬是軍統南京站站長,上個月剛帶著特勤隊去了皖北,怎麼會在南京批這種文件?調虎離山。她突然說,他們支開周站長,用我們的章子做掩護。
小梅去玄武湖了。陸九突然握住她手腕,她帶著銀絲,說要探坎脈。
風卷著枯葉打在窗玻璃上時,小梅正跪在斷橋邊。
銀絲垂進湖裡,像根透明的線,被暗流扯得忽左忽右。
她脫了鞋,光腳踩在青石板上,涼意順著腿往上爬——和小時候在藥王宗井邊玩水時一樣,井裡總泛著這種透骨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