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枯蒿葉掠過白桃後頸,她蹲在西南亂葬崗的荒草裡,掌心貼著青石板上那道弧形裂紋,指腹能觸到石縫裡凝結的暗褐色痕跡——像是血漬滲進去,又被歲月磨成了齏粉。
桃兒。陸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混了草屑的沙啞。
她沒回頭,隻將《脈經》翻到骨音辨位那頁,借著暮色指給湊過來的陸九看:裂紋走向,和人舌下絡脈完全重合。
陸九俯身時,腰間玉佩的熱度透過灰布衫燙到她手背。
那是方才在驗屍房裡突然發燙的玉,此刻仍像塊燒紅的炭。
他沒說話,隻是摸出懷裡的短刃,輕輕敲了敲裂紋末端。
叮——
悶響裡裹著絲縷震顫,像極了上個月她在停屍房聽見的,女屍喉管裡未散的嗚咽。
白桃瞳孔微縮,取出銀針,沿著裂紋每隔三寸敲一記。
第一下,地下傳來的輕鳴;第二下,鳴聲裡混了個走調的尾音;第三下時,百道細微的震顫突然彙作一片——是《連山謠》的餘韻,像有上百個聲音在地下哼著那首藥王宗的舊曲,尾音被地脈揉碎了,又重新拚起來。
這不是墳地。她按住震顫的地麵,指甲幾乎掐進石縫,是琴。
舌頭是弦,地脈是共鳴箱。
陸九的手指在她肩背輕輕一按。
他身上帶著股鬆煙墨的味道,是易容蠟的氣息。
白桃抬頭,正撞進雙狹長的丹鳳眼——那不是陸九的眼睛,眼尾挑得像把刀,眉骨高得能刮落月光。
佐藤信夫,玄武組三級風水官。他扯了扯身上的日軍製服,喉結動了動,聲音沉得像灌了鉛,祭壇在西南角老槐樹底下,我去探地門開啟條件。
白桃抓住他袖口,指尖碰到他腕間凸起的骨節——那是方才易容時,用蠟膠黏在皮膚下的假骨。小心。她的拇指蹭過他手背,那裡還沾著易容用的草灰,壇下埋的舌棺,每具都封著活人的舌頭。
陸九低頭吻了吻她發頂,假胡須掃得她發癢:等我信號。
他轉身時,衣角帶起一陣風,吹得小梅膝頭的銀絲嘩啦作響。
那小姑娘正盤坐在十步外的土堆上,銀發在暮色裡泛著青,手裡的銀絲像活物似的纏成小蛇,正往最近的墳包鑽。
梅兒。白桃喚她,彆亂跑。
小梅沒應,隻歪頭看她,嘴角沾著未擦淨的黑血。
方才在驗屍房,她噴血凝成字的地方,此刻還留著暗紅的痕跡。
銀絲突然抖了抖,小姑娘眼睛亮起來,指尖蘸著血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字,又指了指老槐樹方向。
白桃心口一緊。
她摸出懷裡的陶罐——那是從驗屍房帶出來的,裝著不知哪朝哪代守脈人的舌頭。
罐身突然發燙,燙得她險些鬆手。
低頭看時,罐壁上竟沁出一行水痕:舌棺九十八,缺其一,坤門開。
九兒!她喊,但陸九已經融進了暮色裡,隻餘日軍製服上的銅扣閃了閃,便消失在老槐樹下的陰影中。
老槐樹上掛著七盞白燈籠,風一吹,燈穗掃過祭壇上的空棺。
陸九垂著頭,跟著祭典隊伍往祭壇走,靴底碾過的碎石子發出細碎的響。
他能聞到香灰混著血鏽的味道,那是祭壇中央空棺裡滲出來的——棺底刻著坤位地門,百舌啟鑰八個字,筆畫裡填著凝固的黑血。
佐藤君。旁邊的日軍少佐拍他肩膀,去獻香。
陸九彎下腰,指尖剛碰到香案上的線香,餘光便掃到祭壇下的土縫——有半截棺木露在外麵,漆色暗紅,像浸過血。
他借彎腰的動作,指甲摳進土縫,輕輕一掀——土塊簌簌落下,露出整排小棺,九十八具,每具棺蓋上都嵌著舌形玉片。
第九十九號,待補。他摸出懷裡的小刀,挑下一枚玉片,背麵的朱砂字刺得他眼睛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