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白桃的身影再次融入山道,月光在她腳邊鋪開一層薄霜。
她沒有帶任何法器,隻提著一隻裝滿了草木灰與細河沙的布袋。
她來到那塊無名石碑前,像一個耐心的農婦,將灰沙均勻地撒在石碑周圍的土地上,鋪成一片細膩平整的畫布,任何輕微的足跡都將在上麵留下無可辯駁的印記。
她一連等了三日。
白日裡,山村孩童的嬉鬨聲是這片死寂山林唯一的活氣。
他們追逐著蝴蝶,從石碑旁呼嘯而過。
第一天,隻有一個孩子跑過,沙麵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彆無他樣。
第二天,三三兩兩的孩子經過,腳印雜亂,沙土依舊。
直到第三天午後,一群剛從私塾下學的孩童為了抄近路回家,五六個人結伴從山道上奔跑而下。
他們的腳步聲彙成一種奇特的共鳴,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天然的韻律。
就在他們跑過碑前的那一刻,白桃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那片平整的灰沙竟如同被無形的筆觸攪動,隨著那特定的奔跑震動,一粒粒塵埃開始自行排列、聚攏、勾勒。
片刻之後,當孩子們的笑聲遠去,地麵上清晰地顯現出三個大字——守影路。
原來如此,不是腳直接踩出來的,而是腳步的震動頻率激活了地下的某種東西。
白桃心中一凜,快步上前。
她從懷中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用隨身水囊裡的清水沾濕針尖,小心翼翼地將水珠滴在石碑的頂端。
水珠並未散開,而是凝聚著,針尖懸於水珠之上,開始不受控製地輕微顫動,執拗地指向碑下三尺之地。
地脈有異!
她當機立斷,用隨身攜帶的藥鏟開始挖掘。
泥土之下,很快便觸及到一層極細的鐵砂,它們並非自然沉積,而是以石碑為中心,呈詭異的放射狀分布,砂粒間隱約有高溫熔鑄過的焦黑痕跡。
白桃的指尖撚起一撮鐵砂,一股微弱的麻癢感傳來。
她腦中一道電光閃過,猛然想起了祖父那本被焚毀的《歸藏譜》中關於厭勝之術的記載。
戰時,日軍曾有一種陰毒的“厭勝釘”,便是用陣亡士兵的骨灰混合磁化的地骨粉製成,釘入龍脈節點,用以鎮壓一地氣運。
此地鐵砂,極有可能便是當年未被完全清除的導引結構殘骸,平日裡沉寂無聲,卻被活人腳步的生旺之氣反複激活。
就在白桃探查地底秘密的同時,村東頭的陸九正在做著另一件看似毫不相乾的事。
他取來幾塊平整的青石板,拄著拐杖,在村裡走了大半天。
他沒有與人交談,隻是默默記錄。
他將石板按在挑夫歇腳時留下的深陷前掌印上,將木刻刀沿著老人拐杖在泥地上戳出的頓痕細細描摹,又拓下一名婦人去溪邊汲水時不慎滑倒留下的模糊側印。
傍晚,陸九將這些拓印著不同人生軌跡的石板,按照八卦方位,分彆埋入了荒村的四個角落。
做完這一切,他便回到祠堂,靜坐一夜。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他便被一陣極輕微的水滴聲驚醒。
祠堂正中央的青磚地麵上,不知何時竟滲出了一絲絲粘稠如油的地髓液。
那液體極少,卻頑強地在磚石縫隙間流動,其軌跡曲折蜿蜒,竟與昨日村中挑夫、老人、婦人走過的路線完全吻合。
村裡的小梅,因為母親的死與這石碑脫不了乾係,心中鬱結難解,竟執意要夜宿碑旁,看個究竟。
深夜,她依著石碑睡去,卻在夢中突感雙腳滾燙,仿佛踩在燒紅的炭火之上。
更可怕的是,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有無數雙陌生的腳在借用她的雙腿行走,有的沉重,有的輕快,有的踉蹌,千萬種人生步履在她的夢境中交錯重疊。
她驚叫一聲坐起,夢境的餘溫還殘留在腳底。
萬籟俱寂,唯有風聲。
可當她側耳細聽,卻清晰地聽見身下的泥土中,傳來一陣極輕、極輕的腳步聲,一深一淺,像是一個跛腳的人在黑暗的地底匆忙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