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赤足印記的主人,正是阿無。
他無聲地站在門檻內,仿佛已在那裡站了一個世紀。
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布衣依舊乾淨,與這地牢的汙濁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越過白桃,落在她身後那名枯槁如鬼影的盲匠身上。
盲匠的動作停滯了一瞬,那隻握著刻刀、瘦得隻剩骨頭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
他雖然眼盲,卻仿佛能“看”到阿無的到來。
他乾裂的嘴唇翕動,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空洞的眼眶中滾落,在他布滿灰塵的臉上衝出兩道濕痕。
阿無緩緩走到盲匠身邊,蹲下身,伸出那隻一直被白桃誤以為是汲取生命的手,輕輕握住了盲匠的手腕。
這一次,白桃看得真切。
那不是汲取,而是一種平緩的給予。
一股微弱到幾乎不可察覺的生命力,正從阿無的掌心,流入盲匠瀕臨油儘燈枯的身體裡,像是在為一盞即將熄滅的孤燈,添上最後一滴燈油,隻為讓它再多亮片刻。
白桃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作為醫者的本能讓她立刻上前,從懷中摸出了銀針包。
“他快不行了,讓我來!”
然而,她剛踏出一步,阿無卻抬起了另一隻手,掌心朝向她,做出了一個阻止的手勢。
就在那一瞬間,白桃手中緊握的銀針包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仿佛活了一般。
九枚家傳的銀針自行從皮套中浮起,針尾嗡嗡作響。
一道道翠綠色的光華從針尖迸發,在她眼前交織成一片光幕。
光幕之中,畫麵流轉,將她卷入了一段被塵封的血色記憶。
一九零零年的秋天,金陵城外的藥王宗總壇火光衝天。
侵略者的馬蹄踏碎了百草園,洋槍擊穿了懸壺濟世的牌匾。
宗門上下,無論老幼,儘數被屠戮。
幸存的族人在廢墟之上泣血禱告,他們的眼淚混著宗祠中斷夢香的香灰,滲入焦黑的地底深處。
那是一種絕望的祈願,一種對土地最深沉的哭訴。
十年後,就在那片被血與淚浸透的土地上,一個孩童從泥土中爬出。
他不會說話,不會哭笑,眼神空洞,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唯一懂得的,便是循著傷痛的氣息,用自己的手掌去撫慰那些受傷的生靈,無論是被捕獸夾夾斷了腿的野兔,還是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孤兒。
畫麵破碎,綠光斂入銀針,白桃踉蹌著後退一步,呼吸急促,眼中寫滿了震撼與不可思議。
她終於明白了。
阿無不是人,他甚至不是一個獨立的生命。
他是這片土地被焚燒、被刺痛後,百年來的血淚與祈願,與斷夢香的安魂之力融合,所孕育出的“愈合本能”的化身。
他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傷害盲匠,而是為了延續他的執念,讓他刻完這最後的卦象。
同一時刻,在金陵警察總署的檔案室裡,陸九正利用偽造的證件,在一堆積滿灰塵的卷宗中瘋狂翻找。
他心臟狂跳,手指因緊張而冰冷。
終於,他在一個標記著“地質勘探”的文件夾深處,找到了一份被標記為“絕密”的日文文件。
文件上的標題讓他瞳孔驟縮——“崩脈計劃”。
他迅速瀏覽,越看越是心驚肉跳。
原來日軍早已對虛無縹緲的寶藏失去了興趣,他們的目標遠比財富更加歹毒。
這份計劃詳細闡述了他們如何在金陵龍脈的離、坎、震三個關鍵宮位埋設大量炸藥。
他們的目的不是簡單的破壞,而是要通過精確的爆破,徹底摧毀這條維係著江南氣運的龍脈,引發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水瘟疫”。
計劃書上用冰冷的文字預測,一旦成功,整個中國南方將在三年內大疫不止,瘟疫橫行,屆時將不攻自破。
陸九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迅速從懷裡摸出紙筆,飛快地抄錄下那張標示著爆破點的路線圖。
他沒有時間多想,將抄錄下的薄紙折疊成一個小方塊,塞進了自己的鞋墊底下。
他連夜離開警署,借著夜色向活脈堂趕去。
然而,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他迎麵撞上了一支打著手電的日軍巡邏隊。
刺眼的光束瞬間將他鎖定。
“什麼人?站住!”
陸九心頭一緊,但他反應極快。
他立刻裝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滿口胡話,身體搖搖晃晃。
就在巡邏隊靠近的瞬間,他腳下一“滑”,整個人直挺挺地跌進了路邊一個半人高的露天糞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