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她悄無聲息地來到院中的老槐樹下,將人偶埋入樹根旁的淺土裡,又取出幾枚塗抹了特殊藥粉的石子,在周圍布下一個簡易的“聽蠱陣”。
陷阱,設下了。
眾人再次屏息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更的梆子聲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飄渺得不似人間。
就在此時,那團在林中徘徊的紅霧終於動了。
它似乎失去了耐心,又或許是被人偶身上那一絲屬於白桃的精血所吸引,如同一道紅色的閃電,無聲無息地撲向了院中的老槐樹。
它沒有攻擊義莊的門窗,而是直接滲透進泥土,精準地纏繞住那個埋在樹根下的小人偶。
一股貪婪的吸食感透過陣法傳來,紅霧開始吸收人偶中蘊含的“執念”。
然而,僅僅片刻之後,那團紅霧便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劇烈地扭曲、翻滾起來!
它吸收的,不是它所渴望的恐懼與思念,而是一股冰冷、堅決的“拒絕的記憶”!
這對以執念為食的它來說,無異於劇毒。
霧氣開始潰散,形態也變得極不穩定。
在徹底消散前,一縷微弱到幾乎無法辨彆的、充滿了無儘委屈與孺慕的話音,從霧氣核心處飄了出來:“娘……你怎麼不來……”
聲音不再是小梅弟弟的,而是一個更小的、幾乎還不會說話的嬰孩的啼哭。
小梅整個人都怔住了。
這個字眼像一道驚雷劈在她腦海裡。
她猛然想起了陳啞婆交給她那個胎發團時,那雙渾濁眼睛裡的哀求和囑托。
一個被她忽略了許久的念頭,瘋狂地湧了上來。
“不……”她失聲叫道,猛地抓起身旁的一根防身用的銀針,瘋了一般衝出義莊,直奔那棵老槐樹。
白桃和陸九緊隨其後,以防不測。
小梅跪倒在樹根處,不顧滿手的泥汙,用那根銀針和雙手瘋狂地刨著地上的泥土。
很快,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個柔軟而腐朽的東西。
她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將其挖了出來。
那是一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腐爛布片,但從殘存的紋理和包裹的形狀來看,正是當年包裹那個胎發團的繈褓殘片!
陳啞婆竟將它埋在了這裡!
小梅顫抖著將破布展開,借著陸九打亮的火折子光芒,她看到在布片的一個角落,用已經褪色的絲線,繡著兩個極小的、幾乎要辨認不出的字:陳小滿。
與此同時,陸九已轉身回到義莊,他默默地翻檢著陳啞婆那點可憐的遺物。
很快,他在一堆燒焦的雜物中,找到了一本被火燎去半邊的冊子。
冊子封皮模糊,但能依稀看出“穩婆記錄”的字樣。
他迅速翻開,焦黑的書頁上,一行被煙熏火燎但字跡依然清晰的記錄,映入他的眼簾:壬申年臘月廿三,產男嬰,體弱,難產亡,葬東溝柳下。
陸九合上冊子,走到院中,看著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小梅,聲音低沉而清晰:“她不是讓你保管胎發……是托你替她記住她的兒子。”
轟隆!
天邊一道悶雷滾過,冰冷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
小梅跪坐在泥濘的雨中,懷裡緊緊抱著那塊破布,終於再也抑製不住,放聲痛哭。
那哭聲裡有恐懼,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遲來的、替他人承受的巨大悲慟。
她不再壓抑,不再躲閃,而是抬起頭,對著漆黑的雨夜,用儘全身力氣大聲回應道:“小滿!陳小滿!我聽見你了!我也記得你娘!她沒有不要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片大地似乎都微微震動了一下。
小梅掌心中那根一直灼熱發燙的銀針,溫度驟然冷卻,原本因感應到怨氣而微微彎曲的針身,緩緩地、徹底地變直了。
遠處那片黑暗的林海之間,最後一縷即將消散的紅霧,在雨中重新凝聚,緩緩升騰。
它不再是可怖的霧團,而是幻化成一個佝僂的老婦背影,一步一步,朝著遠方山坳的深處,安詳地走去,最終消失在夜幕裡。
雨漸漸停了。
白桃走上前,將渾身濕透、仍在抽泣的小梅扶了起來,輕聲問她:“還敢聽嗎?”
小梅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雨水,目光中殘存著悲傷,卻也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低頭,將那根已經恢複正常的銀針,重新一圈一圈,緊緊地纏回手腕。
“不敢……但我必須聽。”
夜風再次掠過義莊的屋簷,掛在角落的鐵鈴被吹得“叮鈴”一響,清脆悅耳,仿佛是來自遠方的某個人,在輕輕地應了一聲。
白桃看著重新振作的小梅,又看了一眼那枚筆直的銀針,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腰間那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行囊上。
她眼神中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近乎灼熱的銳利。
這場意外的插曲,這場對亡魂執念的超度,似乎在冥冥之中,補全了某個至關重要的環節。
前路依舊凶險未知,但通往真相的門扉,仿佛因為今夜的善果,悄然開啟了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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