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滾燙的共鳴感如同一根燒紅的鐵釺,沿著小梅的肩胛骨一路刺入她的識海深處。
不同於日軍刺刀的冰冷,這股熱流帶著一種奇異的、被剝離的熟悉感,仿佛身體裡某個沉睡已久的部分正在被遙遙喚醒。
她猛地睜開眼,天光已透過營房的破洞灑下斑駁的晨曦。
牆壁上,昨夜那觸目驚心的血字陣列已被一夜風雨衝刷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被刻刀深深嵌入磚縫的兩個字——小梅。
那兩個字像是烙印,又像是墓碑,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猙獰。
其餘的名字,連同那些惡毒的詛咒,都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唯有她,被單獨拎了出來,釘在這麵無形的恥辱柱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攫住了她。
她立刻翻身下床,將所有還在睡夢中的孩子都叫了起來。
聽遺隊的七個孩子揉著惺忪的睡眼,被小梅嚴厲的目光逼得迅速列隊站好。
“演練,《地語節拍》。”小梅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孩子們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平日的操練,以特殊的韻律跺起腳來。
七人的步伐整齊劃一,每一次跺腳都像是一柄重錘砸向大地,試圖激起地脈深處的回響。
然而,今天的感覺完全不對。
往日裡,大地會回應以清晰、單一的震動,像是心跳,他們能借此“聽”到地下的動靜。
可現在,從地底反饋回來的,卻是一片混亂的雜音。
那感覺,就像是有一支看不見的、人數完全相同的隊伍,在另一個空間裡,用和他們一模一樣的節拍、一模一樣的力度,同步進行著演練。
兩股力量在地脈中衝撞、抵消、糾纏,形成了一片無法解讀的混沌共振。
“停!”白桃的聲音及時響起,她不知何時已站在隊前,臉色凝重如鐵。
她從懷中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緩步走到空地中央,屈膝將銀針輕輕刺入泥土之中,隻留一截針尾露在外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隻見那纖細的針尾起初隻是輕微地顫動,但很快,顫動的軌跡就變得詭異起來。
它不再是單一的波紋,而是分裂成了兩道截然不同的影像,一清一濁,一前一後,仿佛一個緊緊追逐著另一個的影子。
白桃拔出銀針,指尖的溫度似乎讓針身的寒氣都消散了幾分。
她盯著那已經恢複平靜的針尖,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有人在學我們走路……還走得更快。”
模仿者已經不滿足於竊取名字,他們開始竊取聽遺隊賴以生存的根本——與大地溝通的方式。
白桃眼神一凜,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敵人既然癡迷於“名契引願”,那她就給他們準備一桌饕餮盛宴。
她找來七張陳舊的黃紙,用繳獲來的不同款式的鋼筆,模仿出七種截然不同的女子筆跡,在紙上分彆寫下了七個陌生的名字:林徽言、徐婉清、周漱玉……這些都是抗戰初期在南京失蹤的教會醫院女醫學生的名字,她們的名字和事跡,曾被零星記載於一些無人問津的教會檔案中,每一個名字背後,都代表著一個不屈而堅定的靈魂。
接著,她刺破指尖,將血滴入墨水中,偽造了七份立誓死守紫金山燈塔的血書殘片。
做完這一切,她將這些殘片分彆塞入油布包,讓最機靈的兩個孩子趁著夜色,悄悄散布在沿途三處廢棄的舊診所遺址中。
在偽造給“周漱玉”的那份血書上,白桃故意留下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破綻——“漱玉”二字的簽名,最後一筆的筆順是反的。
這是舊時畫押的一種暗語,意為“身不由己,此非我願”。
她對小梅輕聲解釋:“他們既然愛抄賬本,那就讓他們把一本假賬抄進自己的骨頭裡。”
當夜,白桃獨自站在營地的高處,遙望東南方的天空。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個方向的地氣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劇烈地翻湧、沸騰,無數駁雜的願力被強行扭轉方向,彙入一個錯誤的漩渦。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輕聲自語:“貪多嚼不爛。”
與此同時,在紫金山腹地的某個工程營裡,陸九正蜷縮在一條直徑不足半米的地下管道中。
他被編入了最低等的“導管清潔組”,每天的工作就是鑽進這些迷宮般的地穴,清理日積月累的淤泥和礦渣。
管道裡充斥著鐵鏽和腐爛的腥臭,但陸九很快發現,這些看似普通的運輸通道,其布局暗藏玄機,完全是按照一種名為“逆行離火陣”的惡毒陣法來修建的。
每隔九米,必然會出現一口垂直向下的共鳴井,像是陣法的節點。
一個暴雨的夜晚,監工換崗的間隙,陸九借著清理井底淤泥的機會,用磨尖的指甲奮力在井壁上刮下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