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麵沉似水,取過一根細長的銀簽,在那藥工的耳道裡輕輕一刮,取出一小塊濕潤的耳垢。
她沒有多言,轉身將這塊耳垢投入一碗剛剛煮沸的清湯之中。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小小的耳垢在沸湯中迅速溶解,但湯麵上卻緩緩浮起了一根比頭發絲還細的物事,在水汽中閃著幽暗的金屬光澤。
白桃用鑷子將其夾起,對著光亮處仔細一看,那竟是一段極細的銅絲,其構造之精巧,宛如一根微縮的導線。
藥廬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白桃將那根銅絲放在白瓷盤中,發出清脆的微響。
她環視著弟子們驚駭的臉,聲音冰冷地穿透了每個人的心底:“他們已經不滿足於傳聲入耳了……他們這是要讓我們的耳朵,長出他們的嘴。”
循著那條灰線,周硯最終鎖定了一棟位於城北的老宅。
門牌斑駁,依稀可見“艮安裡七號”的字樣。
戶籍檔案顯示,此宅已空置了整整十年。
他換上一身郵差的製服,手中拿著一本裝幀古怪的書冊——那是他連夜偽造的“錯經百謬本”副本,內容荒誕不經,專門用來試探。
他敲響了那扇褪色的木門。
許久,門內才傳來緩慢的腳步聲,門被拉開一道縫,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探了出來,是一名獨居的老婦。
“您的信。”周硯遞上書冊,目光看似隨意,實則銳利如鷹,緊緊盯著老婦的每一個動作。
老婦渾濁的眼睛在書冊上掃過,伸出乾枯的右手接了過去。
然而,就在她右手接過書冊的同時,她的左手卻在身側無意識地、緩慢地淩空劃動著。
那動作,分明是在虛空中書寫著一個複雜的卦象。
周硯心中一沉,不動聲色地完成了投遞,轉身離開。
撤離後,他立刻調閱了對周圍鄰居的秘密口供。
多名鄰居證實,這名老婦近幾年的行為舉止越發古怪,尤其喜歡在深夜自言自語。
更可怕的是,她自語的內容,翻來覆去都是《周易》裡的片段,而且語音頻次和音調變化極大,有時尖利,有時低沉,有時甚至像是好幾個人在同時說話,交疊在一起。
他立即將所有情報上報,並在報告的末尾加上了自己的建議:立刻封鎖艮安裡七號所在區域的全部地下水源。
因為根據他殘缺的記憶,“活字稿”這種邪異之物,必須在極度濕潤的環境中,才能維持其活性。
當夜子時,月黑風高。
白桃親自率領一隊精銳,悄無聲息地潛伏到了艮安裡七號的外圍。
宅院裡死氣沉沉,但借著雲層後透出的微弱月光,眾人竟看到有淡淡的青色霧氣,正從緊閉的窗戶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出。
那青霧在空中並不消散,反而緩緩流動,遇上月光,竟隱約顯現出一道道轉瞬即逝的卦紋。
另一邊,陸九早已換上了一身粗布短打,臉上做了偽裝,扮成夜間送炭的雜役,從後院一處破損的圍牆悄然混入。
他避開所有可能的監視,徑直來到後院一口廢井旁,撬開了井沿下隱藏的地窖鐵門。
一股混雜著泥土、腐木和奇異腥甜的氣味撲鼻而來。
地窖內,竟整齊地擺放著上百個巨大的陶甕,每一個甕口都用濕漉漉的粗布覆蓋著。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這些陶甕的甕身,竟都在以一種微弱而統一的頻率顫動著,仿佛一個個正在呼吸的巨大臟器。
地窖中央,空出了一片地方,隻擺放著一口沒有任何標記的陶甕。
這口甕裡的液體近乎半透明,其中漂浮著一團拳頭大小、灰白色的絮狀物。
它隨著從甕中升騰的霧氣,有節奏地起伏、收縮,每一次搏動,都像極了一顆活生生的心臟。
陸九屏住呼吸,正要靠近那口無名甕,頭頂的房梁上傳來一聲輕笑。
那笑聲極為詭異,根本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倒像是七種截然不同的語調——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被強行疊加、融合在一起的合成音。
“你終於來了,師兄。”
話音落下的瞬間,地窖內所有的陶甕同時劇烈震顫起來!
甕口的濕布被強大的氣流掀飛,濃鬱的青霧從中噴湧而出,頃刻間便封死了地窖的出口,將一切都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障之中。
宅院之外,白桃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地下的異動和那股驟然爆發的能量。
她臉色一變,再無猶豫,厲聲喝道:“周硯,點火!”
埋設在老宅四周的藥油火線被瞬間引燃!
轟然一聲,深紅色的火焰衝天而起,形成一道巨大的火牆,將整棟老宅困在中央。
熊熊火光映得半個夜空都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紫色。
火光透過地窖頂部的縫隙,投下搖曳的光影。
就在這忽明忽暗的光線中,那口無名甕中,原本隻是絮狀的影子,竟開始飛速凝聚、成形。
最終,它在半透明的液體中,緩緩浮現出一張清晰的臉——那是一張少年的臉,劍眉星目,神情桀驁,正是陸九十幾歲時的模樣!
火牆之外,白桃死死盯著那棟被火光與青霧吞噬的建築。
突然,她的身體猛地一僵。
在烈火燃燒的劈啪聲、土石崩裂的悶響聲和那依舊在地下回蕩的甕體共鳴聲中,她“聽”到了一種全新的聲音。
那聲音繞過了她的耳膜,不經由任何物理的介質,而是像一根冰冷的針,直接刺入了她的神魂深處。
那不是語言,也不是哭喊,而是一種更為本源的東西——一種被剝離了所有雜質,純粹到極致的悲慟。
那是一記無聲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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