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周硯手持一麵磨得鋥亮的銅鏡,立於“無名壇”前,而她自己則背對周硯而坐,雙目微閉,仿佛在假寐。
“周硯,”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院落裡顯得格外清晰,“你從鏡子裡,能看見我嗎?”
周硯舉著鏡子,調整了一下角度,鏡中清晰地映出了白桃背對著他的身影,以及他自己手持銅鏡的模樣。
他答道:“看見了,師姐。”
“很好。”白桃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那你告訴我,你身後那個穿著灰色短衫的人,是誰?”
周硯聞言,心中猛地一突!
他身後就是牆壁,哪裡來的人?
他下意識地就要回頭,卻被白桃一聲厲喝止住:“彆動!看鏡子!”
他強忍著心中的驚駭,死死盯著鏡麵。
鏡中的自己神色緊張,而他的背後……空空如也,隻有斑駁的牆影。
他正要說自己看錯了,白一桃的聲音卻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剛才你回答‘看見了’的時候,鏡子裡的你,嘴唇根本沒有動。”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動的是你背後那個,我看不見,但鏡子能照出來的‘人’。”
周硯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握著銅鏡的手都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白桃霍然起身,不再看那麵鏡子。
她從藥箱中取出一個錦盒,裡麵是九枚長短不一的銀針,名為“九還針”。
她手持銀針,圍繞著法壇快步走動,腳下踏著玄奧的步法,口中低聲誦念起《舍魄咒》的咒文。
隨著咒語聲落,她將兩枚銀針分彆刺入了代表乾位和巽位的泥土之中。
那一夜,整條艮安裡街巷的居民,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
夢裡,有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在他們耳邊反複低語:“我不是假的……我不是假的……我是真的……”
次日清晨,當人們推開家門時,都驚恐地發現,自家的門縫裡,竟都塞著半張被火燒過的紙片。
街坊們好奇地將這些紙片拚湊起來,一張完整的圖像漸漸浮現——那是一個男孩的童年照片剪影,眉眼輪廓,竟與藥鋪裡新來的那個夥計陸九,有七八分相似。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街巷中蔓延。
德仁堂藥鋪裡,陸九正在值夜。
他將白天整理好的藥材一一歸位,拉開最後一個抽屜時,動作卻頓住了。
在抽屜的最深處,那個被賬本和雜物遮蔽的角落裡,靜靜地躺著一枚鏽跡斑斑的銅鈴。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枚銅鈴他認得,正是當年那隻巡更鈴在熔鑄前,不慎遺失的最後一塊碎片。
它怎麼會在這裡?
他沒有去拾取,更沒有聲張,隻是沉默地盯著它看了許久,然後緩緩將抽屜推回原位,用一本更厚的陳舊賬本將那個角落壓得更死。
子時將儘,萬籟俱寂。
藥櫃深處,那枚被遺忘的銅鈴突然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嗡——”聲,如同一聲幽幽的歎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
陸九猛地抬起頭,望向窗外。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將他自己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身前的地板上,輪廓分明。
然而,在他身側的巨大藥櫃那光潔的漆麵上,卻倒映出了另一番景象。
藥櫃的投影之上,除了他自己的影子,還多出了一道模糊而扭曲的人影。
那道影子仿佛是從他的影子裡分裂出去的一樣,正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一隻手,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輕輕招了招。
陸九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遠處的藥堂後院,剛剛熄滅了九還針上最後一縷黑氣的白桃,望著窗外那輪孤月,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影子在找身子,贗品在宣告自己為真。
它能模仿聲音,能借用倒影,甚至能通過夢境傳遞意念。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句巨大的謊言。
而要戳穿一句謊言,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它開口。
因為,無論偽裝得多麼天衣無縫,隻要它開口說話,就必然會留下破綻。
謊言,終究是要通過言語來編織的。
而每一句說出口的言語,無論真假,都會在說出它的那條舌頭上,留下獨一無二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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