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中,他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將那半塊燒餅浸入隨身攜帶的藥水中。
清澈的液體裡,燒餅的碎屑緩緩沉澱,析出數點微不可見的磷光。
那是磷光菌的孢子,與他從下關碼頭總控台上提取的、來自清涼山活體共鳴核的殘留物,完全一致。
當晚,白公館藥堂燈火通明。
白桃召集了所有核心骨乾,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默讀審稿會”。
她將那些可疑的稿件分發下去,卻不讓眾人討論,隻命他們閉目,將內容在心中默誦。
她自己則手持一根寸長的銀針,依次走到每個人身後,以針尖輕點其喉結下方的“廉泉”與“天突”二穴。
這是中醫“語脈辨偽”的險招,通過感知誦讀者最細微的喉部神經震顫,來判斷其潛意識裡對文字的認同度。
真情實感的文字,會引發複雜的、帶有情緒色彩的共鳴;而虛假空洞的言辭,則隻會引起機械的生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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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一片寂靜,隻聞窗外風聲。
當眾人誦讀到“順應時勢,方為醫者仁心”這一句時,白桃指下的銀針無一例外地傳來一陣細密而均勻的微跳,規律得像是鐘表走字。
她猛然睜開雙眼,眼中寒光一閃,沉聲下令:“所有疑似稿件,暫定為‘械’字級,全部封存,但不得銷毀。”
周硯滿臉不解:“桃姐,既然確定是敵人滲透,為何不直接燒了,以正視聽?”
“他們想讓我們怕錯,怕被混淆,怕我們為了純粹而自我閹割。”白桃的目光掃過那些被單獨碼放的工整稿件,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我們就偏讓錯留在桌上——看誰,先心虛。”
她隨即命人將這些“械”字級稿件,與那些飽含真情的稿件並列陳列於宗祠的回廊之下,不加任何說明,任憑風吹日曬,任人評說。
三日後,一名在白家做了四十年的老藥工,顫顫巍巍地路過回廊。
他看到一份“械”字級稿件裡那句“黃連苦,人心當順”,渾濁的老眼瞬間漲得通紅,猛地一口濃痰吐在紙上,搶過旁邊學徒的毛筆,在空白處用儘力氣寫下三個大字:“順個屁!”墨跡淋漓,仿佛帶著血性。
他又在旁批注:“我爺死在鬼子刺刀下,也沒順過這口氣!”
墨跡未乾,一名年輕的學徒跟著添上一句:“那首《安神謠》是我奶奶哄我睡覺的調子,不是廣播裡那個陰陽怪氣的鬼聲!”
短短一日,整條回廊仿佛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布告板,布滿了批駁、補遺、爭吵,甚至有人為了一個藥方的用量在紙上畫圖辯論。
白桃一襲素衣,立於簷下靜觀這片“混亂”。
忽然,她看到一隻麻雀,竟從一堆爭論得最激烈的殘稿中,叼走了一小頁紙片,撲翅飛向宗祠的屋頂。
那麻雀落腳的地方,正是當年藏匿《無字譜》的那片舊瓦縫。
她心頭猛地一震,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真正的傳承,不是供奉在神龕裡的經文,而是市井裡可以爭吵、可以辯駁、可以被唾罵也能被熱愛的,活生生的東西。
當晚,周硯清點著雪片般不斷湧來的新稿件,雙手都在微微發抖。
稿件總數,赫然已達三百七十一份,遠超他們的任何預期。
他在統計時,無意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細節:所有被確認為真實的稿件,無論來自何方,無論紙張優劣,在末尾處,都有一個細微的共性——一個用極淡的薑黃水捺下的指痕,形似一朵小小的梅花。
他立刻將此發現上報。
白桃在燈下凝視著那朵淡黃色的梅花印記,良久,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裡有釋然,有欣慰,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們沒等我們蓋印,自己學會了。”
而在千裡之外的杭州西湖畔,一間茶樓的二樓,一位盲眼說書人正憑著驚人的記憶,口述著《藥王輯要》中失傳的篇章。
滿座茶客聽得如癡如醉,其中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孩童,正趴在油膩的八仙桌上,用一根小木棍,悄悄在桌角刻下了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勝利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
白公館的宗祠回廊,已經從一個辯經的場所,演變成了一個喧嘩的戰場。
每日送來的稿件越來越多,爭論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墨跡未乾的紙頁層層疊疊,幾乎要將廊柱淹沒。
這股自下而上噴湧出的巨大力量,在給予他們信心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種全新的、近乎失控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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