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的蘇醒,如同在陰霾籠罩的絕望深淵中投下了一縷微光,給疲憊不堪、士氣低落的“星耀之泉”幸存者們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當他眼睫顫動,最終緩緩睜開那雙深邃卻此刻顯得無比疲憊的眼睛時,守候在旁的艾文長老長長地舒出了一口積壓已久的濁氣,布滿皺紋的臉上交織著欣慰與更深沉的憂慮。眾人懸著的心落下少許,但看到陳遠那如同被抽離了所有血色的蒼白麵容,以及連細微動作都顯得艱難無比的虛弱狀態,剛放鬆的心弦又立刻緊繃起來。
他透支得太嚴重了,遠非簡單的能量耗儘。強行承載並引導遠超自身極限的“火種”之力,對抗“深淵”侵蝕,已深深觸及了他的生命本源。蘇醒,僅僅是漫長恢複之路的起點。他虛弱得甚至連自行坐起都做不到,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綿軟無力,需要長時間的絕對靜養,而這在危機四伏的當下,近乎是一種奢望。
澹台鳳舞幾乎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讓他靠坐在古樹那虯結隆起、散發著溫和生命氣息的根係上,仿佛他是易碎的琉璃。她取來用“星耀之泉”特有植物精心提煉出的、泛著淡綠色瑩光的營養液和清澈的泉水,用柔軟的葉片邊緣一點點沾濕他乾裂的嘴唇,再耐心地引導他小口咽下。
陳遠順從地配合著,他的目光卻有些渙散和飄忽,仿佛靈魂的一部分仍滯留在那片與“深淵”對抗的虛無戰場,或是沉淪於某個光怪陸離、消耗心神的巨大夢境之中,未能完全回歸現實。
“感覺怎麼樣?”澹台鳳舞放下水杯,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他脆弱的平衡。
陳遠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這個微小的動作似乎都耗儘了他不少氣力。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如同破損的風箱:“力量……幾乎空了。身體……很重,像灌滿了鉛。”他下意識地嘗試調動體內一絲殘存的能量,指尖剛剛凝聚起微不可察的毫光,額角就已滲出細密的冷汗,眉頭因經脈傳來的刺痛而緊緊蹙起,顯然這簡單的嘗試也帶來了巨大的負擔。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近在咫尺的澹台鳳舞,眼神中帶著一絲急切和茫然:“後來……怎麼樣了?青蘿她……還好嗎?”
澹台鳳舞的心猛地一沉,她沉默了片刻,避開他初時帶著些許希冀的目光,整理了一下語言,才將之後發生的一切,用儘可能平穩的語調娓娓道來:如何利用他爭取到的寶貴時間成功潛入並救出莉娜;“裁決”號如何在眾人的合力下最終被摧毀;以及,青蘿和另一位無名守護者,如何為了阻斷追兵、保護他們撤離,毅然選擇了自我犧牲,將生命與靈魂徹底燃儘……
她也沒有隱瞞“星耀之泉”目前的困境——能量幾近枯竭、防禦體係殘破、傷員遍地,以及那座懸於所有人頭頂的、不知何時會降臨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聯邦後續艦隊的威脅。
陳遠靜靜地聽著,當聽到青蘿犧牲的詳細過程時,他猛地閉上了眼睛,下頜線繃得緊緊的,擱在膝上的拳頭死死攥住,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那不是劇烈的情緒爆發,而是一種極力壓抑、卻仍從靈魂深處透出的巨大悲慟與冰冷的殺意。然而,在這洶湧的情感之下,更濃重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一種明知仇敵所在,自身卻連站立都需倚靠他人的虛弱所帶來的絕望。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眼底那片星空似乎都黯淡了許多。他低聲道,聲音裡充滿了化不開的自責:“對不起……我沒能……如果我當時能更強一些……”如果他擁有足夠的力量,或許就能避免那場引爆,或許就能將所有人都安全帶回來。
“不,你做得已經夠多了。”澹台鳳舞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沒有你拚死抵擋住‘深淵’的侵蝕,沒有你引導古樹的力量,我們根本守不住這裡,也絕無可能救回莉娜。是你,用自己作為代價,為我們所有人贏得了現在這片刻喘息的機會,保留了最後的火種。”
她凝視著他,那雙鳳眸清澈而堅定,裡麵沒有絲毫的懷疑與遷怒,隻有毫無保留的信任與一種磐石般穩固的支持力量。“現在,你需要做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恢複。其他的,交給我們。”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卻帶著更強大的力量,“活下去,變得更強,然後,我們一起討還。”
陳遠迎著她的目光,仿佛能從那雙眼中汲取到一絲微弱卻堅韌的熱量。那股縈繞在他心頭、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無力感和沉甸甸的自責,似乎被這目光驅散了些許。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重新閉上雙眼,開始全心全意地引導著古樹根係持續渡來的、溫和而充滿生機的生命能量,如同久旱的田地渴求甘霖般,滋養著自己那近乎乾涸龜裂的身體和靈魂。
幾天在緊張而壓抑的修複工作中過去。陳遠的情況終於稍微穩定了一些,雖然臉色依舊蒼白,氣息也遠未恢複強盛,但至少已經能在澹台鳳舞的攙扶下,慢慢地、一步一頓地行走。這天,在處理完必要的治療和能量引導後,澹台鳳舞攙扶著他,穿過由古樹氣根自然形成的廊道,來到了“星耀之泉”內部一個相對僻靜,卻也至關重要的區域——觀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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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並非完全露天,整個穹頂是由無數片巨大的、透明度極高的水晶狀葉片巧妙拚接而成,形如一株倒扣的、綻放的晶瑩花朵。透過這層奇特的屏障,可以毫無阻礙地看到外界的星空。然而,此刻映入眼簾的,卻並非往日的璀璨。失去了活體防禦矩陣那層柔和而強大的能量輝光遮蔽與調節,星空顯得格外原始、深邃,甚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黑暗。隻有遠方那些遙遠的、冷漠的恒星,如同凍結的鑽石碎屑,鑲嵌在無邊的墨黑天鵝絨上,散發著無情而疏離的光芒。
兩人並肩站在巨大的觀景窗前,身影在深邃的星空背景下顯得渺小而孤寂。修複中的基地內部光線昏暗,隻有一些自發光的苔蘚和符文提供著微弱照明,使得窗外的黑暗更加具有壓迫感。
“艾文長老和幾位執事剛剛結束了緊急會議,”澹台鳳舞打破了持續良久的沉默,她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觀景台內輕輕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根據莉娜帶回的情報碎片,以及我們對聯邦艦隊行進速度的推算……他們留給我們的時間,恐怕不多了。最快可能……就在未來十到十五個標準日內,聯邦的艦隊就會抵達這片星域。”
陳遠靜靜地望著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虛空,他的目光仿佛具有某種穿透力,越過了無儘的距離,看到了那正在陰影中集結、帶著毀滅意誌迫近的鋼鐵洪流。他的側臉在微光下顯得輪廓分明,卻又帶著病態的脆弱。
“‘星耀之泉’……”他開口,聲音依舊有些低啞,但語氣卻異常平靜,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撐不住下一次了。”
這句話像一塊冰冷的巨石,投入兩人之間沉默的湖麵,激不起漣漪,卻直墜心底。他們都清楚,以目前“星耀之泉”殘破的狀態,能量儲備連維持基本生態循環都捉襟見肘,防禦體係更是千瘡百孔,根本不可能再對抗一支完整的、有備而來、決心將這裡徹底抹去的聯邦艦隊。上一次能慘勝,已是僥幸,而僥幸,不會永遠眷顧。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澹台鳳舞說道,這是她經過無數次推演、權衡所有可能性後得出的唯一結論。她的語氣堅決,沒有任何猶豫。“‘星耀之泉’目標太大,我們守不住,也再也經不起任何一場高強度的戰鬥了。而且……”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一些,“這裡已經被‘深淵’和‘淨化黨’同時盯上,坐標很可能已經暴露,不再安全。留下,隻有死路一條,或者……比死亡更糟。”
陳遠沉默了片刻,目光從星空收回,落在身邊女子堅毅的側臉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決斷,也明白這是目前唯一理智的選擇。他點了點頭,動作緩慢卻肯定。“是的,必須離開。”他認可了這個判斷,但隨即拋出了更關鍵的問題,“但是……去哪裡?宇宙雖大,聯邦和‘深淵’的觸角也同樣深遠。哪裡還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他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意念微動,那枚古樸的六邊形吊墜再次出現在他掌心。藍色的晶體在昏暗的光線下自主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內部的星雲以前所未有的活躍速度旋轉著,仿佛在呼應著主人心中的波瀾,又像是在急切地指引著什麼。
“‘星耀之泉’,是‘觀測者’留下的庇護所和知識圖書館,但它並非‘觀測者計劃’的終點,更不是‘火種’的最終歸宿。”陳遠凝視著吊墜,緩緩說道,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解讀著其中流淌出的信息,“姐姐當年……在將‘火種’托付給我的時候,曾經模糊地提到過……‘火種’的最終歸宿,是一個能讓它避開紛爭、安全演化、並能在未來某個時刻,將生命的多樣性重新播撒到更廣闊星海的地方。”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吊墜表麵,那內部旋轉的星雲光點中,有一個位於星圖邊緣、之前並未引起他們特彆關注的光點,此刻正以一種穩定而清晰的節奏,閃爍著比其他光點更為明亮的輝光。陳遠的手指,最終堅定地指向了那個光點。
“那裡……記載中稱之為‘初始綠洲’。”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肅穆,“傳說中,是這片宇宙內,生命最初自發誕生的幾個古老星域之一。也是‘觀測者計劃’預設的……最終方舟所在地。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一處能隔絕‘深淵’、避開聯邦、讓‘火種’安然成長的地方……那隻能是那裡了。”
初始綠洲!
這個名字如同一聲古老的鐘鳴,在澹台鳳舞的心頭震響。那是一個隻存在於最古老的星際傳說、以及“觀測者”組織最高機密檔案中的名字,虛無縹緲得如同神話。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個名字會成為一個切實可行的目的地。
“那裡……安全嗎?”澹台鳳舞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與更多的擔憂。那畢竟是傳說中的地域,誰也不知道曆經漫長歲月後,那裡是否依舊如記載般美好,或者早已物是人非,甚至潛藏著未知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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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陳遠回答得異常坦誠,他搖了搖頭,目光重新投向吊墜上那個遙遠的光點,“關於它的具體記載非常稀少,甚至可以說是語焉不詳。‘觀測者’的先輩們似乎有意模糊了它的坐標和具體情況,隻為最極端的情況留下引路的‘火種’。”他抬起頭,看向澹台鳳舞,眼神中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但那是‘火種’唯一明確指引的方向,也是我們……最後的選擇了。”
離開這片經營了許久的“星耀之泉”,放棄這最後的庇護所,踏上前往未知傳說之地的漫漫征途。這無疑是一場比固守待援更加冒險、更加前途未卜的豪賭。星海茫茫,路途遙遠,他們不僅要麵對聯邦艦隊的追捕,還要應對航行途中可能遇到的各種自然危險、資源匱乏以及“深淵”可能無處不在的窺伺。
但是,他們彆無選擇。
觀景窗前的星空,此刻在兩人眼中,不再僅僅是風景,也不再是絕望的象征。它化為了那張巨大而複雜的星圖,一條由“火種”指引的、充滿未知與艱險的航路在他們麵前緩緩展開。那深邃的黑暗是潛藏的危險,那遙遠的光芒是微弱的希望。他們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背後是即將放棄的家園,前方是吉凶未卜的深空。
澹台鳳舞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陳遠那隻沒有拿著吊墜、略顯冰涼的手。她的手掌溫暖而有力。
“那就去‘初始綠洲’。”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與他共同麵對一切的堅定,“無論前路有什麼,我們一起。”
陳遠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看著她眼中映出的、與自己相同的決意,心中那因未知而產生的最後一絲彷徨,似乎也悄然消散。他反手握緊了她的手,點了點頭。
兩人不再言語,隻是並肩站立在巨大的觀景窗前,如同兩位即將踏上遠征的君王,又如同兩艘在風暴前夕相互依偎的小舟,共同凝視著那片即將成為他們戰場的、無儘而神秘的星空。未來的道路注定荊棘密布,但至少在此刻,他們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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