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日子,終於在一種混合了緊張、悲傷、決然與一絲微弱期盼的複雜情緒中到來了。它不像節日,沒有慶典的喧鬨;它更像是一場莊嚴而沉重的儀式,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與另一個充滿未知的時代的開啟。
經過近乎殘酷的篩選與資源權衡,最終決定跟隨陳遠和澹台鳳舞前往“初始綠洲”的,包括艾文長老在內,僅有十七人。這十七名核心學者和守護者,大多是文明中最年輕或正值壯年的成員,他們是“觀測者”文明在知識、技藝和戰鬥力上最後、也是最精華的火種。除了人員,最重要的便是那儲存了“星耀之泉”數萬年知識精華的“記憶孢子”庫,以及經過精密計算、足以支撐漫長航程的生存物資。
他們將乘坐的,是一艘傾儘“星耀之泉”最後儲備,利用其獨特的生物科技,在原有小型探索艦基礎上緊急改造而成的活體方舟——“希望之芽”號。
這艘方舟靜靜地停泊在原本用於接納外交或貿易船隻、如今已顯得殘破不堪的港口區。它的外形並非流線型的金屬造物,而更像是一顆巨大而精致的、正處於含苞待放狀態的花蕾。艦體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的木質光澤,交織著堅韌無比的植物纖維和嵌入其中的、用於傳導能量的淡藍色晶體。它沒有常規的噴射口,動力核心直接與“生命之心”古樹分離出的一截主根相連,此刻更是與陳遠手中的六邊形吊墜產生了微弱的共鳴波動。它將依靠“火種”的能量和星圖的指引,在茫茫星海中航行。
而那些選擇留下的人,數量更為稀少,他們大多是年邁或傷勢過重無法承受長途旅行的人。他們將與這片殘破但生態根基尚存的聖地融為一體,進入一種最深度的、近乎時間靜止的休眠狀態,如同種子埋入大地,等待著或許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文明火種重新照耀此地的那一天。
港口區,告彆的氣氛沉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沒有嚎啕大哭,沒有喋喋不休的叮囑,所有的情感都被壓縮在了用力的擁抱、緊握的雙手和那充滿了千言萬語的眼神交彙之中。
一位年輕的守護者用力抱了抱他選擇留下的導師,聲音哽咽:“老師,保重……等我們回來。”
那位年邁的學者拍了拍弟子的背,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卻努力微笑著說:“去吧,孩子。把我們的故事,帶到星星的那一頭。”
莉娜——被救回的女孩,緊緊抱著一位照顧她許久的女性學者,小臉埋在她懷裡,肩膀微微抽動。學者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低聲道:“莉娜,要勇敢。跟著陳遠哥哥和鳳舞姐姐,你會看到更廣闊的星空。”
艾文長老站在陳遠和澹台鳳舞麵前,他看上去更加清瘦,但脊梁依舊挺得筆直。他伸出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手,掌心托著一枚約莫巴掌大小、形態酷似一片菩提葉、通體翠綠剔透的晶體。晶體內部,仿佛有液態的生命能量在緩緩流動,脈絡清晰,散發著溫和而磅礴的生機。
“孩子,”艾文長老的聲音蒼老而鄭重,“這是‘星耀之泉’的‘心葉’,是古樹億萬年來凝聚的生命與記憶的結晶之一,與這片土地的核心同源。帶著它,無論你們航行到宇宙的哪個角落,隻要‘星耀之泉’尚未徹底湮滅,你們就能通過它感受到一絲微弱的聯係,知道這裡並非完全的虛無。”
他將“心葉”緩緩放入陳遠手中,陳遠立刻感到一股溫暖而浩瀚的能量順著手臂流入心田,同時還有無數模糊的、屬於這片土地的古老記憶碎片一閃而過。
艾文長老繼續道:“更重要的是,傳說‘初始綠洲’與所有生命的起源之地有著神秘關聯。這枚‘心葉’蘊含著最純粹的生命本源信息,或許……在你們抵達那片傳說之地後,它能像一把鑰匙,幫你們找到真正需要的東西,或者開啟某些被遺忘的通道。”
陳遠感受到手中“心葉”沉甸甸的分量,那不僅是物質上的,更是責任與期望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氣,將“心葉”緊緊握住,如同握住了一份古老的契約,目光堅定地看著艾文長老,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長老。隻要‘火種’不熄,‘心葉’永在。”
最後告彆的時刻到了。陳遠和澹台鳳舞最後一次回望這片承載了無數記憶、歡笑、淚水與犧牲的庇護所。殘破的、如同巨大樹冠般的植物結構在背後星空的映襯下靜靜懸浮,那些被能量炮火撕裂的創口、焦黑的枝乾,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的慘烈。這裡埋葬著青蘿,埋葬著許多連名字都未曾留下的守護者,他們的英魂與這片土地同在;這裡也保存著“觀測者”文明最後的輝煌與無法回避的停滯。
澹台鳳舞望著那漸行漸遠的、熟悉的景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聲問:“陳遠,我們……還會回來嗎?”
陳遠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傷痕,最終投向更遙遠的、深邃的黑暗。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而清晰:“不知道。宇宙浩瀚,前途未卜,歸期難定。也許有一天,‘火種’壯大,我們會歸來重建此地;也許……這裡終將化為塵埃,隻存在於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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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堅定,如同磐石:“但無論我們是否能夠回來,我們從此地帶走的東西——知識、記憶、‘火種’,還有犧牲帶來的教訓——必須讓它在新的土壤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才是對留守者、對犧牲者最好的告慰,也是我們此行唯一且必須完成的意義!”
他抬起手,那枚六邊形吊墜再次浮現,其中的星圖清晰可見,那個代表“初始綠洲”的光點穩定地閃爍著,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聯邦追求的是以絕對力量和秩序達成的統一,‘淨化黨’渴望的是以消滅異己為代價的純淨與掌控。”陳遠的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力量,在“希望之芽”號入口的微光映照下,他的側臉輪廓顯得格外清晰,“那或許是一種未來,一種建立在恐懼、征服和單一性之上的未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遙遠的時空,看到了某種可能性:“但我們要去的,我們要尋找和建立的,是另一種未來——一個包容萬物多樣性、尊重每一種生命形態本身價值、在動態平衡與和諧中尋求共同進化、允許不同聲音和色彩存在的未來!那可能才是生命最初誕生時,宇宙所懷抱的真正期望!”
他轉過頭,看向身邊的澹台鳳舞,眼中映照著“希望之芽”號散發出的、充滿生機的柔和光芒,那光芒也照亮了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溫柔:“那條路,可能比聯邦的道路艱難千百倍,比‘淨化黨’的道路漫長無數世代,它會充滿質疑、挑戰和難以想象的困難。但那就是姐姐不惜一切也要守護的信念,是青蘿和無數守護者甘願為之犧牲的理想,也是我們……此刻站在這裡,所選擇的道路!”
澹台鳳舞迎著他的目光,從他眼中看到了那片星海的倒影,也看到了與自己心中共鳴的決意。她臉上露出一抹清淺卻無比堅定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伸手緊緊握住了他那隻沒有拿著吊墜的手,十指相扣,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和力量。
“無論那條路最終通向哪裡,是希望之地還是絕望深淵,”她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如同誓言,“我們一起。”
“希望之芽”號那如同花瓣層疊般的艙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低沉而順滑的聲響,最終嚴絲合縫,將內部與外部隔絕。柔和的生命能量光暈在艦體表麵如水波般流轉起來,引擎啟動,發出一種不同於金屬造物的、低沉而充滿生命律動的嗡鳴,仿佛一顆心臟開始了有力的跳動。
下一刻,活體方舟輕輕一震,脫離了與“星耀之泉”港口連接的生物導管。它在虛空中靈巧地調整方向,將“蕾尖”對準了星圖中那個遙遠的光點。隨後,艦體表麵的能量光芒驟然變得璀璨,如同一顆真正綻放的新星,化作一道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流光,義無反顧地、決然地射向了那片深邃無垠、吞噬一切的宇宙深淵,朝著那未知的、代表著“不一樣未來”的“初始綠洲”,開始了真正的、充滿一切可能的遠征。
他們將過去的輝煌與沉重的傷痛永遠留在了身後,帶著文明最後的火種、古老的智慧、犧牲的烙印以及不屈的希望,駛向了星海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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