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芽”號那僅存的核心艙段內部,空氣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來。緊急分離程序的所有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如同拉滿的弓弦,隻待最後一聲令下。所有幸存的人員,無論傷勢輕重,都已集中到了結構相對完好的中央區域,他們緊緊抓住身邊固定的菌根或纏繞的藤蔓,臉上混雜著緊張、決絕以及對未知的一絲恐懼,靜靜地等待著那決定命運的時刻。陳遠依舊深度昏迷,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特製的、帶有緩衝和生命維持功能的抗震菌毯上,澹台鳳舞用一根柔韌的能量束帶輕輕固定住他,仿佛那是她與這搖搖欲墜的世界最後的堅實連接。
澹台鳳舞站在微微脈動的主控菌毯前,身姿挺拔如鬆,儘管內心波濤洶湧,臉上卻隻有屬於指揮官的絕對冷靜。艾文長老站在她身側,蒼老的麵容上刻滿了歲月的滄桑與此刻的凝重,他的雙手微微抬起,隨時準備應對分離後可能出現的能量波動。莉娜則站在另一側,臉色蒼白,卻緊咬著下唇,眼神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鎖定在那塊由發光苔蘚構成的、顯示著猩紅色分離倒計時的屏幕上。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數字,在眾人的心跳聲中,一個個跳動著減少。
“……3……”
有人閉上了眼睛,默默祈禱。
“……2……”
莉娜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1……”
澹台鳳舞的瞳孔微微收縮,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按下了那懸浮在空中的、由光線構成的虛擬確認鍵!
“分離!”
她的聲音與倒計時歸零的提示音同時響起!
“轟隆——!!!!”
一陣遠超之前任何一次顛簸的、仿佛天地初開般的劇烈震動猛地傳來!伴隨著的是令人頭皮發麻、牙齒酸軟的、巨大植物纖維被強行撕裂折斷的恐怖聲響!通過僅存的幾個尚能工作的外部傳感器傳回的畫麵,可以清晰地看到,左側那龐大的、布滿猙獰創口和焦黑痕跡的艙段,如同一個被硬生生斬斷的巨人臂膀,帶著無數斷裂的、流淌著汁液的植物纖維和組織,緩緩地、帶著一種悲壯的姿態,無可挽回地脫離了主艦體,朝著預設的、遠離核心航線的方向孤獨地飄去。它的輪廓在後方那五彩斑斕卻又充滿死亡氣息的能量背景映襯下,迅速變小、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混亂的視界之中,仿佛被宇宙的巨口悄然吞噬。
分離,成功了。
核心艙段仿佛瞬間卸下了千斤重擔,機動性有所恢複,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明顯的不平衡感和結構應力警報。它現在更像是一顆被啃掉了一大口的、不規則的生命種子。
“啟動所有剩餘推進器,最大功率!目標,s7區域!立刻!”澹台鳳舞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時間去感傷那分離出去的、承載著部分記憶的“家園”,她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斬斷了所有退路。s7區域,正是她之前根據星圖和分析,判斷出的幾個最有可能存在出口、同時也是引力撕扯最為劇烈的死亡區域之一。
殘存的、分布在艦體各處的生物推進器發出了過載的、如同垂死掙紮般的低沉嗡鳴,噴射出相對之前顯得微弱了許多的幽藍色尾焰,頑強地推動著這殘破的核心艙段,如同一位傷痕累累、斷去一臂的戰士,依舊倔強地、一往無前地衝向了那片在星圖上標記為最深邃紅色的、代表著極度危險的空域。
幾乎在改變航向的瞬間,艙內那令人心悸的生物警報聲再次淒厲地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尖銳!
“警告!已接近強引力邊界線!空間曲率急劇升高!”
“結構完整性持續下降!b區、c區連接處應力超標!”
“能量儲備低於百分之五!生命維持係統即將進入最低功耗模式!”
每一秒的前行,都如同在萬丈深淵之上的鏽蝕鋼絲上行走,隨時可能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舷窗外,景象已經超出了常理可以描述的範疇,光線被扭曲成了瘋狂的螺旋和弧圈,狂暴的能量流如同沸騰的彩色海洋,幾乎遮蔽了一切正常的視覺參考。艦體外部不斷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或者說強化植物纖維)疲勞聲和細微的碎裂聲,仿佛這艘方舟正在發出它生命儘頭最後的、痛苦的呻吟。
澹台鳳舞死死地盯著傳感器傳回的、不斷跳躍閃爍的混亂讀數,試圖從中找出那一絲規律的跡象,她的雙手因為過度用力地抓住控製菌毯的邊緣而指節發白,毫無血色。艾文長老盤坐在一旁,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將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與方舟生命維持係統的深度連接中,拚命地穩定著內部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渾濁的空氣循環,以及那搖搖欲墜的人工重力場。莉娜和其他還有餘力的守護者、學者們,則默默地圍坐在一起,手拉著手,閉上眼睛,引導著自身那微薄卻純淨的生物能量,如同涓涓細流彙入江河,毫無保留地注入到方舟那近乎乾涸的能量網絡之中,做著最後的、近乎徒勞卻又無比堅定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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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與絕望,如同不斷上漲的冰冷海水,再次淹沒了每個人的心頭。能量指針無情地滑向最後的刻度,視野前方依舊是一片混亂的、仿佛永恒不變的死亡之牆。
就在那最後的能量儲備即將徹底耗儘,黑暗似乎就要吞噬最後一絲光明的刹那——
異變,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並非來自外部那狂暴的引力亂流,而是來自於一直靜靜躺在抗震菌毯上、生命體征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陳遠!
他懷中貼身佩戴的那枚艾文長老之前給予的、蘊含著“生命之心”本源治愈力量的“心葉”晶體,以及他一直掛在胸前的那枚古老而神秘的吊墜,在這一刻,突然同時爆發出了無比強烈的、令人無法直視的璀璨光芒!那是充滿生機的翠綠色與深邃幽遠的藍色光芒,它們交織在一起,如同擁有了生命般,瞬間將陳遠和周圍的一片區域籠罩!
與此同時,一股龐大、純淨、浩瀚到難以想象,同時又蘊含著無儘悲壯、決絕、犧牲意誌的生命能量與信息洪流,仿佛穿透了無窮的空間壁壘,跨越了冰冷的宇宙尺度,以一種超越光速、超越常規物理維度的方式,精準無比地灌注到了陳遠的體內!這股能量是如此熟悉,帶著“星耀之泉”那獨特的生命氣息,卻又混合著一種最終綻放、最終燃燒的壯烈!
是“星耀之泉”!是它最終防衛協議——“生命歸寂”所釋放出的最後脈衝!它竟然真的如同石根長老他們所期望的那樣,跨越了茫茫星海,在這最危急、最絕望的關頭,找到了它的繼承者,找到了承載著“火種”的希望之舟!
這股龐大能量的注入,對於即將枯竭的“希望之芽”號核心艙段而言,簡直如同在沙漠瀕死之人眼前出現的甘泉!那原本已經見底、閃爍著紅色警告的能量儲備指示器,數值猛地向上跳動,瞬間恢複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區間!這股能量雖然不足以完全修複艦體那觸目驚心的創傷,但卻足以支撐他們再進行最後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衝刺!
更為關鍵的是,這股能量洪流之中,蘊含著“星耀之泉”最後時刻,以其自身湮滅為代價,掃描並記錄下的、關於這片特定引力亂流區能量結構的瞬時、高精度圖譜!這些信息碎片,如同烙印般,直接映入了陳遠那即使昏迷也依舊與宇宙深層聯係著的潛意識之中!
就在這股外來能量與信息的強烈刺激下,陳遠的身體,甚至在他意識尚未恢複的情況下,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他那隻一直無力垂落的手,忽然微微抬起,指尖無意識地在身下的菌毯上快速劃動,引導著體內奔湧的、來自故鄉的最後贈禮,混合著他自身殘存的“火種”之力,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藍綠色能量光束,精準無比地轟擊在了前方舷窗外那片看似與其他地方無異、隻有狂暴能量肆虐的虛空某一點!
“嗡————!”
一道細微卻無比穩定、與周圍混亂環境格格不入的空間漣漪,如同在沸騰油鍋中滴入一滴冷水般,以那被擊中的點為中心,清晰地、柔和地蕩漾開來!緊接著,在那片狂暴得足以撕碎一切的引力能量背景中,一個僅能容納“希望之芽”號現在這殘破核心艙段勉強通過的、相對平靜而穩定的狹長通道出口,如同拉開的帷幕般,赫然顯現!通道的另一端,是深邃而平靜的正常星空!
“出口!是穩定的出口!我們找到了!”導航官第一個反應過來,發出了近乎癲狂的、帶著哭腔的狂喜呼喊,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
澹台鳳舞在那翠綠色能量爆發、信息流湧入的瞬間,心臟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瞬間明白了這股熟悉而又悲壯的能量來源——那是“星耀之泉”最後的呼吸,是石根長老、是青蘿、是所有留守同伴們……用他們最終的犧牲,為他們換來的……生路!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的心靈,但與之同時湧起的,是一種更加磅礴、更加不容摧毀的責任感與決心!她強行壓下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眼中隻剩下那道通往希望的狹窄通道,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對著所有頻道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全速前進!不計一切代價!衝進去!”
“希望之芽”號的核心艙段,燃燒著“星耀之泉”最後的、悲壯的贈禮,承載著所有逝者與生者的期望,如同撲向唯一光明的飛蛾,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猛地紮進了那條剛剛開啟的、連接著毀滅與新生、絕望與希望的通道!
為希望而戰,他們從未止步,哪怕踏著同伴的屍骸,背負著沉重的罪孽。而希望,也以這種最為慘烈、最為壯麗的方式,跨越時空,給予了他們最後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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