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意那番如同土匪頭子劃分地盤、帶著破釜沉舟狠勁的“搞錢宣言”，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在這間彌漫著藥味和絕望的木屋裡，激起了劇烈的反響。
林虎和他手下那群漢子，先是愕然，隨即臉上露出了混雜著懷疑、震驚，以及一絲被那悍匪之氣激起的、久違的血性。靠山吃山，他們懂。但像盛之意說的這樣，目標明確地要去搞那些金貴山貨、甚至活捉凶猛野物來換大錢，這念頭實在太野，太超出他們這些老實巴交或者說，以前還算老實）的莊戶漢子或者普通工人的認知了。
“弟妹……這……這能成嗎？那老山參、靈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仙草，俺們這幫糙老爺們，哪兒認得那玩意兒……”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搓著手，麵露難色。
“不認識就學！眼睛長著出氣的？”盛之意柳眉倒豎，語氣嗆人，“找老獵戶問！看圖譜！實在不行，把覺得像的都給老娘薅回來，讓陸九爺分辨！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她又看向林虎：“林大哥，野豬袍子總見過吧？設陷阱下套子，你們山裡人祖傳的手藝，彆跟老娘說不會！麻藥！想辦法去弄！獸醫站，或者那些給牲口看病的地方，肯定有！偷也好，買也罷，必須搞到！”
林虎被她連珠炮似的話砸得有點懵，但看著她那雙燃燒著灼人光芒的眼睛，想起她為了找藥差點廢掉一隻腳的狠勁，再看看床上兄弟那灰敗的臉色，一股豪氣猛地衝上頭頂！他狠狠一跺腳，牛眼一瞪：“媽了個巴子的！乾了！霆子的命要緊！不就是鑽山溝、下套子嗎？俺們這幫兄弟，彆的沒有，就是有把子力氣和膽子！九爺，您發話，渠道能不能搞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陸九身上。
陸九沉默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深邃的目光在盛之意那張雖然蒼白卻寫滿不容置疑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林虎等人那被激發出凶性的臉龐，最後落在窗外那連綿起伏、仿佛蘊藏著無限可能和危險的大山輪廓上。
風險極大。周家的眼線，黑市的詭譎，山林中的未知……每一步都可能萬劫不複。
但……這或許是目前唯一能快速籌集到足夠資金，並且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主動權的辦法。坐以待斃，隻會被周家慢慢耗死。
“渠道，我可以嘗試。”陸九終於開口，聲音沉穩，帶著一種應承下巨大責任的凝重，“但需要時間，而且，第一次交易，我必須親自去，確保安全，也摸清路數。你們這邊，動作一定要快，也要絕對保密。”
“沒問題！”林虎拍著胸脯保證，“俺們這就去準備！老蔫，你帶兩個人，腿腳利索的，現在就去附近鎮上、村裡，想辦法搞麻藥和結實的繩索、鐵絲！其他人，跟俺進山，先摸清楚哪片林子野物多！”
命令一下，這群東北漢子立刻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木屋裡瞬間空蕩了不少，隻剩下盛之意、朱霆，以及被安排在隔壁、但顯然聽到了動靜、扒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三個小豆丁。
朱大寶牽著兩個弟弟，小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驚恐，反而帶著一種強烈的好奇和……躍躍欲試。他聽著林虎叔叔們要去山裡抓大野豬，眼睛亮得驚人。
盛之意看著這群漢子們如同被注入強心劑般行動起來，心裡那根緊繃的弦稍微鬆了一絲。但她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最難的部分，還在後麵。
她疲憊地靠回牆上，腳上的疼痛和精神的透支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她看了一眼旁邊依舊沉默、但眼神始終落在她身上的朱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看什麼看？老娘臉上有花啊？趕緊閉眼睡覺！養不好身子，拖了老娘搞錢的後腿，看我不削你！”
朱霆被她凶得愣了一下，卻沒像往常那樣移開目光，反而更深地看著她，那眼神複雜得讓盛之意心頭莫名一跳。他艱難地動了動乾裂的嘴唇，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極輕地吐出兩個字：“……小心。”
盛之意心頭那點異樣感更重了，她煩躁地彆開臉，胡亂應了一聲：“用你說！”
接下來的兩天，山坳裡的這個臨時據點，仿佛一個高速運轉起來的、簡陋而高效的戰時指揮部。
林虎帶著人早出晚歸，鑽入茫茫林海。他們憑著多年的山林經驗和老獵戶的指點，尋找野豬活動的痕跡——泥潭裡的滾印、被啃食的樹根、新鮮的糞便。他們在野獸必經之路上挖掘陷阱，用削尖的木樁布置致命的尖坑，用堅韌的藤蔓和鐵絲設置套索。老蔫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他們用帶來的大部分錢，從一個相熟的獸醫那裡，連哄帶嚇，弄來了幾支給大型牲口用的麻醉劑和注射槍，雖然粗糙，但聊勝於無。
陸九則變得更加神出鬼沒，時常不見蹤影，顯然是在動用他的關係網，小心翼翼地接觸那個隱藏在陰影下的黑市世界。
盛之意雖然被困在木屋裡，腳傷限製了她的行動，但她的腦子卻沒一刻停歇。她反複推演著各種可能：獵物如何捕獲、如何運輸保存、交易時可能遇到的危險、錢款的交割方式……她甚至開始琢磨，除了野味和山珍，這大山裡還有什麼能被快速變現的東西？草藥？特定的木材？或者……彆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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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種如同獵豹般蟄伏、卻時刻準備撲擊的專注狀態，無形中影響到了三個孩子。
朱二寶和朱小寶年紀小，更多的是對山林冒險的好奇和一點點害怕，圍著回來休息的林虎等人問東問西。而朱大寶，則顯得異常沉默。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僅僅是被動地等待和保護弟弟，他開始主動湊到林虎他們身邊，默默地看他們打磨工具、整理繩索，豎起小耳朵聽他們討論如何分辨野獸蹤跡，如何設置更隱蔽的陷阱。
有一次，林虎拿著一根被野豬獠牙撞斷的、碗口粗的樹枝回來，感歎那畜生的力氣。朱大寶盯著那斷口看了很久，突然仰頭問林虎：“虎叔，要是人……被那麼撞一下，會死嗎？”
林虎被他問得一怔，看著小家夥那異常認真的眼神，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胡亂揉了揉他的腦袋：“傻小子，想啥呢！人哪有野豬結實？所以俺們才要更小心，用腦子，不能硬拚！”
朱大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這天下午，林虎帶著兩個人，抬回來一頭被麻翻了的、半大的野豬，雖然不是盛之意要求的帶崽母野豬，但也讓眾人精神一振！證明他們的方法是有效的！
眾人圍著那頭還在昏迷的野豬，興奮地討論著。朱大寶也擠在旁邊，看著那獠牙猙獰的野獸，小臉上沒有害怕，隻有一種近乎冷靜的觀察。
盛之意被外麵的動靜吸引，單腳蹦到門口，靠著門框看著。當她看到朱大寶那副不同於尋常孩子的沉靜和專注時，心裡微微一動。
這小崽子……心思有點重啊。
就在這時，負責照顧孩子的年輕女人端著一盆熱水過來，招呼朱二寶和朱小寶洗臉。朱二寶玩得正瘋，不肯過來，年輕女人說了幾遍，他反而做了個鬼臉，扭身就跑。
年輕女人有些無奈，笑著搖頭：“這孩子，真是……”
她話還沒說完，站在野豬旁邊的朱大寶突然轉過身，幾步走到朱二寶麵前，二話不說，直接伸出腳，在朱二寶的小腿肚上不輕不重地絆了一下！
朱二寶“哎喲”一聲，猝不及防，摔了個屁墩兒，愣了一下，隨即張嘴就要哭。
“閉嘴！”朱大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小臉繃著，眼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後媽說了，要聽話！不聽話就會惹麻煩，像這野豬一樣，被人抓起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威懾力。朱二寶被他哥這副樣子嚇住了，癟著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真的沒敢哭出聲。
年輕女人和旁邊的幾個漢子都看得愣住了。
盛之意靠在門框上，看著朱大寶那副小大人似的、帶著點狠勁管教弟弟的樣子，先是愕然，隨即，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這小崽子……學得還挺快？把她那套“對敵人狠，對自己人也得立規矩”的歪理，直接用在他親弟弟身上了？
她看著朱大寶那繃緊的小臉和那雙與朱霆越來越像的、黑沉的眼睛，看著他身上那股初現端倪的、不同於普通孩童的早熟和……叛逆？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帶著點荒謬，又帶著點莫名的……得意？
她扯了扯嘴角，對著朱大寶的方向，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那邊聽見的聲音，帶著她那特有的、混不吝的語氣，嘀咕了一句：
“嘖……”
“……一身反骨……”
“……這小崽子，倒是隨了老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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