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傍晚六點。太陽像一塊剛熬化的糖稀,軟軟地淌在清溪村的土牆、麥秸、籬笆上,把炊煙都染成蜜色。風從田野吹來,卷著炒青菜的鹹香、玉米粥的甜香,還有誰家醃蘿卜的酸衝味,在巷子裡擰成一股繩,套在人鼻子上,牽得人直咽口水。
張嬸就在這股香風裡“噠噠”趕路。她胳膊底下夾著條“三條腿”小板凳,凳麵被屁股磨得包漿發亮,中間凹下去一個小坑——剛好卡住她半邊屁股。缺了那條腿的地方綁著根榆木棍,用麻繩纏了三圈,走兩步就“咯吱咯吱”叫,像老母雞護崽時的低吟。藍布兜挎在她肘彎,兜裡半截鉛筆頭“嗒嗒”撞著本子,節奏跟她的腳步一樣急。
路過小賣部,王大爺正彎腰關門板。門板老了,一碰就“吱呀”,上頭貼著張褪色的“恭喜發財”,娃娃的臉被太陽曬得發白,像被誰啃了一口。王大爺手裡攥把銅鎖,鎖芯裡塞著棉絮——怕進灰,也怕進賊。“張嬸,這麼早去?大會還得一個鐘頭呢!”
“早去早占座!”張嬸頭也不回,褲腳卷到膝蓋,小腿上泥點被夕陽曬得發脆,一走“簌簌”掉渣,“後頭聽不清,少算我一平,就是三百塊!三百塊夠買一口豬崽了!”她聲音順著風飄出去,驚起電線杆上兩隻麻雀,麻雀“撲棱”一聲,往遠處麥地飛,像替她去追那三百塊。
村委會大院冷清清,土院子裡的狗尾草剛被村乾部薅過,露出濕漉漉的土塊,踩上去“咕嘰”一聲,像誰放屁。臨時搭的台子是用三塊舊木板拚的,最左邊那塊裂了縫,用鐵絲捆著,風一吹“顫顫巍巍”,像沒吃飽飯的瘦子。桌腿底下墊著青石板,怕風吹倒,也怕人踩翻。黑色麥克風歪著腦袋,線拖在地上,膠皮破了個口,露出銅絲,像一條被剝了皮的蛇。
張嬸眼睛一掃,徑直衝向台子正前方——第一排正中間。她把板凳放穩,屁股坐進去,凹坑剛好卡住,像鑰匙塞進鎖眼。又從兜裡掏出塊碎花布——孫女穿舊的小裙子改的,平時包饅頭,現在鋪在鄰座上,給李嬸占窩。她伸手拍凳麵,“啪啪”兩聲,灰塵揚起,在夕陽裡飄,像一群小金蛾子。又往後退兩步,眯眼瞄台子,確認視線沒遮擋,這才長出口氣,胸口那兩顆算盤珠子“嘩啦”落回原位。
剛坐穩,村會計老周晃過來了。小馬紮上繡著朵褪色的紅牡丹,是他媳婦年輕時繡的,如今花色發白,像被太陽曬褪的胭脂。他手裡攥個牛皮紙文件夾,封麵卷邊,紙角露出“清溪村”三個字,旁邊畫個小圈,像給村子上了鎖。老花鏡用紅繩拴著,走路時滑到鼻尖,他就抬頭用下巴頂一頂,動作熟練得像老貓洗臉。
張嬸立刻彈起來,臉上笑紋堆成褶子,嘴角差點扯到耳根:“周會計,您忙哪?大傍晚的還跑前跑後?”她嘴裡帶著蘿卜纓的清苦味——下午拔蘿卜,在地裡啃了半根生蘿卜,辣得直吸氣,卻舍不得吐,當潤喉糖。
老周笑笑,把文件夾往懷裡攏了攏,像護著寶貝:“張嬸,彆急,等會兒支書統一念。政策寫得明明白白,誰家該得多少,按規矩來。”
“哎呀,您就透個底唄!”張嬸往前湊半步,聲音壓得低低的,像說悄悄話,“我家柴房十年前用鬆木搭的,下雨天一滴不漏,要是不算麵積,白瞎了!您看咱二十年鄰居,您還能瞞我?”她一邊說,一邊用沾泥的手指頭悄悄戳文件夾,像想把“政策”戳個洞。
老周還是搖頭,拎著文件夾往台後走,邊走邊回頭:“柴房算!政策裡寫得清楚,您放心!”一句話,像給張嬸喂了半顆定心丸,另外半顆還懸在嗓子眼,晃蕩。
六點半,李嬸挎著竹籃來了。籃裡玻璃罐裝著動物餅乾,罐口用皮筋紮著塑料袋,每走一步,“叮”地撞一下籃沿,像小鈴鐺。她灰布衫上沾著麵粉,顯然是剛從灶台拔腳,手裡還攥半塊紅薯,紅薯皮剝下來揣兜裡,準備回家喂豬。
張嬸趕緊把碎花布拿開,拍拍凳麵:“這兒!離麥克風近,支書咳嗽都能聽見!”
李嬸剛坐下,張嬸就湊過去,聲音壓得比蚊子還低:“你家房子量過沒?多大?我家正房六十,柴房十,上次讓你家老李幫我量,你忘了?”她一邊說,一邊掏出小本子,鉛筆頭禿了,在本子上“刺啦”劃兩下,留下一道淡灰痕跡。
“估摸七十平。”李嬸摸摸玻璃罐,“要是三百一平,能拿兩萬多,夠給我家小子買輛二八大杠,他念叨半年了。”
“三百?你咋知道?”張嬸眼睛刷地亮了,趕緊寫“300”,又畫個圈,圈外點個點兒,“老周透的?還是你娘家侄媳婦說的?”
“猜的!”李嬸擺手,手指上還沾著麵粉,“我娘家村就三百,咱村差不離。”
一句話,像給張嬸打了雞血,她立刻在本子上算:“六十加十等於七十,七十乘三百等於兩萬一,再加安置補償,能買大衣櫃了!”算盤珠子在腦子裡“嘩啦嘩啦”響,差點把頭發絲都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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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寡婦背著布兜來了,兜是用曉梅舊裙子改的,上頭還縫個小口袋,裝孩子的鐵皮水壺——壺上印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壺蓋鬆了,一走“哐啷哐啷”像小鑼。她頭發用紅繩紮著,發梢亂,像被風吹散的蕎麥花。懷裡孩子叼著布老虎,老虎耳朵被口水浸得濕漉漉,滴滴答答往下淌。
“張嬸,有空位嗎?”她小聲問,怕吵醒孩子,聲音壓得比貓還輕。
“有!”張嬸往旁邊挪,板凳“咯吱”一聲,像替主人答應。
劉寡婦坐下,布兜放腿上,小聲歎氣:“我家才五十平,老房,牆根裂了,要是三百一平,也就一萬五,三個孩子,怕擠得慌。”
張嬸一拍大腿,聲音陡地拔高:“人口多能申請十平!老周說的!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幫你喊!”她嗓門大,引得旁邊抽煙的李叔都湊過來,煙袋鍋裡的火星“劈啪”掉地上,他趕緊用腳碾,像把錢踩實。
老王家兩口子來了,手裡還攥著剛摘的黃瓜,黃瓜刺兒紮得手背癢;趙嬸抱著竹筐,裡頭蘿卜還帶著泥;小王推著自行車,車筐裡新暖水瓶“咣當”晃,像在給拆遷款打節拍。大家圍著張嬸問——
“果樹算不?”
“院子裡的壓水井算不?”
“過渡期住親戚家行不?還能領租房補貼?”
張嬸來者不拒,憑著猜想答:“果樹一棵兩百!壓水井算附屬!租房補貼按月發!”她邊說邊寫,本子上密密麻麻,像螞蟻爬。老王用樹枝在地上算“八十乘三百”,寫錯了劃掉,地上立刻出現一道泥溝,像給土地開條裂縫。
院子裡越來越熱鬨——孩子哭、大人吵、自行車鈴“叮鈴鈴”,混著張嬸的嗓門,連風吹過槐樹葉的“沙沙”聲都被蓋下去。夕陽慢慢沉,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影子疊影子,像一地算盤珠子,劈裡啪啦響。
“各位村民,安靜!”乾部走上台,麥克風“嗡”一聲,電流像鞭子,把嘈雜抽開一道縫。大家漸漸靜了,連孩子都被這聲“嗡”嚇住,隻剩下張嬸還攥著鉛筆頭,在本子上劃拉,劃得太用力,“啪”一聲,鉛筆頭斷了,像給這場熱鬨剪了個短促的句號。
張嬸趕緊坐直,把斷了的鉛筆頭攥進手心,斷口紮得皮肉生疼,她卻顧不上——她等了一個鐘頭,占了最好的位置,就是為了這一刻。她眼睛死死盯著台子,連呼吸都輕了,仿佛隻要支張嘴,就能把“補償款”“安置房”這些詞兒直接吸進肚子裡,再慢慢化成糖,甜到心裡。
院外,誰家的狗叫了兩聲,遠處拖拉機“突突”地冒黑煙,像給夜色加了點伴奏。而張嬸的世界裡,隻剩下支書那張嘴——一張一合,像巨大的算盤珠子,劈裡啪啦,決定著她的房子、她的票子、她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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