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的午後，清溪村的風裹著剛抽芽的柳絲香，卻吹不散拆遷辦臨時辦公室裡的火藥味。舊倉庫改造的辦公室裡，長條桌上還留著林家談判時的痕跡——建國整理的材料清單還壓在玻璃下，王主任的搪瓷杯裡剩著半杯涼透的菊花茶，茶梗沉在杯底，像截沒說完的話。
門“哐當”一聲被撞開，王三攥著本皺巴巴的房產證衝進來，藍布褂子的領口敞開著，露出裡麵磨得發白的秋衣，上麵還沾著點早上拌嘴時蹭的玉米麵。他身後，王四揣著張泛黃的老照片，腳步趔趄地跟著，眼睛紅得像兔子，手裡的帆布包帶子斷了一根，用繩子胡亂綁著，裡麵的舊賬本露了出來。
“王主任！趕緊給咱算！老房補償款咋分，今天必須說清楚！”王三把房產證往桌上一拍，紙頁“嘩啦”散了，露出裡麵“共有麵積100平”的字樣，被他用紅筆圈得密密麻麻，“我跟你說，當年房頂漏雨，是我請假回來修的，木料錢、工錢都是我掏的，這補償款我得占六成！”
王主任剛把林家的協議歸檔，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鋼筆“啪嗒”掉在桌上，墨水濺到了賬本上。他趕緊撿起鋼筆，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兄弟倆，歎了口氣——這王三兄弟，從初測結果出來就吵，村委會調解了三次都沒成，今天怕是又要鬨翻天。
“坐下說，坐下說。”王主任指了指桌前的木椅，“補償款分配得按政策來，你們先說說各自的想法，咱慢慢捋。”
王四沒坐，往桌上拍了張老照片——是二十年前他們父親抱著年幼的兄弟倆在老房門口拍的，照片邊緣卷得厲害，父親的臉有些模糊，卻能看清他手指著老房的地基，王四的聲音帶著哭腔：“王主任你看！當年我爸親口說，這地基留給我！老房是在地基上蓋的，補償款我得占七成！他修房頂花的那點錢，我早從生活費裡扣給他了！”
“你胡說！”王三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帶得往後滑了半米，“爸啥時候說地基給你了？當年修房頂，你在城裡打工，連個電話都沒打，現在倒好，想搶七成？門都沒有！”他伸手就要搶王四手裡的照片，王四趕緊把照片揣進懷裡，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王三的指甲劃了王四的胳膊，王四也拽著王三的衣領不放。
“彆打了！有話好好說！”王主任趕緊衝過去攔在中間，胳膊被兩人蹭得生疼，他好不容易把兄弟倆分開，自己的藍布衫也被扯皺了，“再打我報警了！你們要是想被拘留，就繼續！”
兄弟倆喘著粗氣，瞪著對方，王三的褂子扣子掉了一顆，王四的頭發亂得像雞窩，桌上的房產證、照片、賬本散落一地，墨水在賬本上暈開，把“共有麵積”幾個字染得發黑。
辦公室門外早就圍了不少鄰居，張嬸拎著藍布小本子擠在最前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屋裡，嘴裡還跟旁邊的劉寡婦嘀咕：“我就說這兄弟倆得鬨，老房共有麵積最容易起矛盾，你看林家多省心，材料齊，不吵架，哪像他們。”劉寡婦抱著孩子，孩子被屋裡的吼聲嚇得直哭，她隻能拍著孩子的背哄：“彆怕彆怕，叔叔們鬨著玩呢。”
王主任扶著桌子，喘了口氣，撿起地上的房產證和賬本，慢慢捋平：“你們倆先冷靜，我把補償款明細算給你們看。老房合法麵積100平，按政策能分1套90平的安置房+95萬現金，安置房要是你們誰要，就得給對方補差價，現金按比例分。”他拿起計算器，“要是王三要房，就得補王四45萬95萬÷2），再加上安置房差價90平x900050平x9000=36萬），總共補81萬；要是王四要房，就補王三45萬+36萬=81萬，這是按平分算的。”
“平分？我不同意！”王三拍著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杯都晃了晃，“我修房頂花了5萬，這錢得從補償款裡扣出來給我，剩下的再平分！”
“你那5萬早從爸的喪葬費裡扣了！”王四急得臉紅脖子粗，伸手就要搶計算器，“當年爸走，喪葬費花了8萬，你隻掏了3萬，剩下的都是我掏的，這錢還沒跟你算呢！”
“喪葬費跟這沒關係！”王三也急了，抓起桌上的賬本就往地上摔，賬本“嘩啦”散了頁，裡麵的舊賬單飄了一地，“今天這補償款，我就得占六成，不然這談判沒法談！”
“占六成？你做夢！”王四也抓起地上的房產證，就要往牆上撕，王主任趕緊衝過去攔住：“彆撕！房產證撕了更麻煩！你們要是談不攏，這補償款就先放村委會，啥時候商量好了，啥時候來領！”
這話像盆冷水，澆在兄弟倆頭上。王三愣了一下，手裡的動作停了，王四也慢慢放下了房產證，眼裡的怒火消了點，卻還是梗著脖子：“商量可以，他必須承認地基是我的，補償款我占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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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啥承認？”王三又激動起來，“地基是爸留下的，咱倆都有份，憑啥你占七成？”
兩人又要往一起湊，王主任趕緊攔在中間，聲音也提高了點：“你們倆要是再鬨，我就把這事兒報給拆遷辦總部，到時候不僅補償款拿不到，還得按‘擾亂拆遷秩序’處理，你們自己看著辦！”
門外的鄰居也跟著勸：“王三，你就讓著點弟弟，都是親兄弟。”“王四，你也彆太強，平分就挺好，彆鬨得兄弟都做不成。”“是啊，你看林家，一家人多和睦，哪像你們這樣。”
王三看著門外的鄰居，又看了看王四通紅的眼睛，心裡的火氣慢慢消了點，卻還是沒鬆口：“平分可以，但安置房得歸我，我兒子明年要結婚，需要房。”
“不行！安置房得歸我！我閨女要上學，離安置區近！”王四也不讓步，“你兒子結婚可以租房子，我閨女上學不能耽誤！”
“租房子？我兒子結婚租房子，彆人得笑話死我！”王三又拍了桌子，“你閨女上學可以轉學，安置房必須歸我！”
“轉學？你說得輕巧！我閨女剛適應現在的學校，轉學說轉就轉？”王四也拍了桌子，兩人又吵了起來，比之前更凶，王主任攔都攔不住。
最後，王主任實在沒辦法，把賬本和房產證往桌上一放：“你們倆先回去商量，啥時候商量好了，啥時候再來談。要是一直談不攏，這補償款就一直放著，耽誤了選房、拿現金，你們自己負責！”
王三攥著房產證，狠狠瞪了王四一眼：“你要是不鬆口，這補償款誰也彆想拿！”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走，藍布褂子的下擺掃過地上的賬單，把紙頁踢得更遠。
王四也揣起老照片，跟在後麵喊：“你彆威脅我！大不了這兄弟我不認了！”說完，也頭也不回地走了，帆布包的帶子又斷了一根，裡麵的舊賬本掉在地上，被他踩了一腳，留下個黑印。
鄰居們見沒熱鬨看了，也陸續散了。張嬸路過林家小院時，還跟趙秀蘭嘀咕：“王三兄弟鬨得真凶，補償款沒談成，還差點打起來，哪像你們家，談判順順利利的，一家人和和氣氣的。”
趙秀蘭正在院角翻蘿卜乾，笑著說：“親兄弟之間，多讓點，少爭點，哪會鬨成這樣。你看我們家，建國跟建業，從來沒為錢吵過，日子過得踏實。”
林老太坐在藤椅上，手裡捏著針線，歎了口氣：“都是錢鬨的。當年我跟你大伯分地，你大伯說我家人口多，主動讓了半畝地，現在不也處得好好的？王三兄弟要是能互相讓著點，也不會鬨成這樣。”
夕陽慢慢沉到村西頭的白楊樹後麵，把拆遷辦辦公室的窗戶染成了暖橙色。王主任收拾著桌上的狼藉，看著散落的房產證、照片、賬本，心裡歎了口氣——這老房共有麵積，本是兄弟倆共同的念想，現在卻成了反目的導火索，真是不值當。
而王三兄弟，一個往村東頭走，一個往村西頭走，背影在夕陽下越拉越遠，像兩條再也不會交彙的線。誰也沒回頭，誰也沒妥協，隻留下那間沒人管的老房，還有那筆沒分完的補償款，在風裡透著股說不出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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