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林大哥，這開關裝這麼矮乾啥？”
2006年秋初的安置區3號樓101室，裝修工人老楊舉著電鑽，看著牆麵上畫的紅線，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紅線離地麵才80厘米，比常規開關低了20厘米，電鑽的電線拖在地上，被他踩得皺巴巴的，“正常開關都裝一米二，你這裝80厘米，以後年輕人進門都得彎腰，多彆扭！”
林建國蹲在旁邊，手裡攥著把卷尺，指腹反複摩挲著刻度——這是他昨天特意量的，林老太的身高一米五二，胳膊抬到最高能碰到85厘米，80厘米的高度剛好不用踮腳，“老楊，你聽我的，就按80厘米裝。我媽快七十了，眼神不好，胳膊也沒力氣，裝高了她夠不著，每次開燈都得搬小板凳，太危險。”
“危險？我看是麻煩！”老楊把電鑽往地上一放，金屬鑽頭磕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的“當啷”聲，“我裝了十年修，沒見過開關裝這麼矮的！你要是怕老太太夠不著，買個聲控燈不就完了？犯得著改高度嗎？這得重新開槽，多花半天功夫！”
裝修隊的其他工人也圍了過來，有人跟著附和：“是啊林大哥，聲控燈方便，喊一聲就亮，不用摸開關。”還有人笑著說：“您家老太太要是住慣了，說不定還覺得聲控燈新鮮呢，比這矮開關強！”
建國沒急著反駁，從口袋裡掏出張照片——是去年冬天拍的，林老太站在老院的堂屋，手裡攥著小板凳，正踮著腳夠開關，腳後跟離地，身子歪得厲害，曉陽在旁邊伸手想扶，卻沒夠著。照片邊緣有點卷，是被建國揣在兜裡磨的，“你們看，這是我媽去年在老院開燈的樣子，摔了兩次，一次磕在桌角，一次差點摔進鹹菜缸。聲控燈是方便，可我媽耳朵背，有時候喊破嗓子都不亮，半夜起夜更不敢喊，怕吵著鄰居。”
老楊湊過去看照片，老太太歪著身子的樣子看得他心裡一緊，手裡的電鑽不自覺地鬆了鬆。他想起自己七十歲的老娘，也總因為夠不著高處的東西犯愁，嘴裡的話軟了下來：“行吧，我聽你的，按80厘米裝。但醜話說在前頭，以後要是有人嫌矮，你可彆找我返工！”
“放心，沒人嫌！”建國趕緊遞過去瓶礦泉水，是早上冰在井裡的，瓶身凝著水珠，“辛苦你了老楊，等裝完我請你們吃午飯，鎮上的大肉麵，管飽！”
老楊接過水，擰開灌了一口，涼絲絲的水滑進喉嚨，壓下了心裡的煩躁。他拿起電鑽，重新對著牆麵的紅線開槽，“嗡嗡”的鑽聲再次響起，木屑像雪花似的飄在半空，落在建國的藍布衫上，他卻沒顧上拍——眼睛一直盯著開關盒的位置，生怕老楊裝偏了。
這時，趙秀蘭拎著個布兜走了進來，裡麵裝著剛買的瓷磚勾縫劑，還有給工人準備的饅頭和鹹菜，“建國，開關裝得咋樣了？媽剛才還在家問，說彆為了她麻煩工人。”她看見地上的照片，彎腰撿起來，用袖口擦了擦上麵的灰，“這張照片我還以為丟了，沒想到你一直揣著。”
“怕他們不理解，留著當證據。”建國笑著說，指了指牆上的開關盒，“老楊剛開始不願意，看了照片就同意了。等會兒裝完開關，咱去看看衛生間的扶手，得選防滑的，我媽洗澡時能扶著。”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曉陽的喊聲：“爸！媽！奶奶來了！”接著就是林老太的拐杖聲，“篤篤”地敲在樓梯上，像在給裝修的噪音打節拍。
老太拄著棗木拐杖走進來，銀白的頭發用黑布帕子包得整齊，帕子邊角磨出的毛邊沾了點灰塵。她沒往客廳走，徑直往衛生間去，手裡還攥著塊布，“我來看看衛生間的防水，之前聽建國說怕漏，我得摸摸乾沒乾。”
衛生間的牆麵剛刷完防水，還透著股潮濕的味道。建國趕緊跟過去，扶著老太的胳膊：“媽，地上滑，您慢點。防水昨天剛刷完，還沒乾透，您彆摸，我給您看檢測報告。”
老太卻沒停，用布輕輕擦了擦牆麵，指尖沾了點防水膠，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我摸著手感差不多，以前在老院刷防水，我也是這麼摸的，錯不了。”她抬頭看見牆麵上畫的扶手位置，眼睛一下子亮了，“這扶手裝得好，正好在馬桶旁邊，我以後起身不用喊你們了。”
“不僅馬桶旁邊有，淋浴區也裝了一根。”建國指著淋浴區的紅線，“我選的是防滑的木紋扶手，比金屬的暖，冬天不冰手，您抓著也舒服。昨天去鎮上建材市場，我跟老板磨了半天，才按批發價拿的，比零售價便宜十塊錢。”
老太笑著點頭，拐杖頭輕輕碰了碰地麵：“你這孩子，啥都想著我。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慢慢學也能適應，彆為了我讓工人多乾活。”
“不麻煩！”曉陽突然從門外衝進來，手裡舉著支蠟筆，褲腿上沾了不少水泥灰，“奶奶，我爸還說要給我在房間裝塗鴉區，讓我隨便畫，不用怕弄臟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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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還有這好事？”老太蹲下來，摸了摸曉陽的頭，“我孫兒要畫啥？畫奶奶的向日葵，還是畫你的鐵皮青蛙？”
“都畫！”曉陽跑到自己的房間102室的次臥），指著牆麵說，“爸說這麵牆刷的是可擦洗乳膠漆，我用蠟筆畫了，媽用濕抹布一擦就掉，以後我天天畫新家！”
工人老楊剛好裝完開關，路過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你家這裝修，真是把老少都照顧到了！老太太的矮開關，孩子的塗鴉區，比那些隻裝豪華吊頂的人家貼心多了。”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張嬸的聲音：“喲，建國，你們家裝修呢？我來看看進度。”她拎著個菜籃，裡麵裝著剛買的白菜，探頭往屋裡看，看見牆上的矮開關，嘴角一下子撇了下來，“這開關咋裝這麼矮？跟個小孩玩具似的，以後我來你家做客，還得彎腰開燈，多掉價！”
建國沒生氣，笑著說：“張嬸，這是給我媽裝的，她夠不著高的，裝矮點方便。你要是覺得彎腰麻煩，我給你留個聲控燈的開關，你一喊就亮，不用彎腰。”
張嬸被噎得說不出話，眼睛瞟向衛生間的扶手，又想挑毛病：“這扶手裝得也太醜了，跟醫院似的，我家衛生間裝的是玻璃隔斷，比你這強十倍！”
“醫院的扶手安全，我媽用著放心。”趙秀蘭走過來，遞過去個剛蒸好的饅頭，“張嬸，吃個饅頭墊墊，我家曉陽說你上次給過他塊糖，還沒謝謝你呢。”
張嬸接過饅頭，沒好意思再挑刺，嘴裡嘟囔著“我還有事，先走了”，拎著菜籃匆匆走了。看著她的背影，老楊忍不住跟建國說：“你這鄰居也太愛攀比了，裝修是給自己住的，不是給彆人看的，你家這樣才叫過日子。”
建國笑了笑，沒接話，轉身往客廳角落走——那裡留了塊兩米見方的地方，是給林老太放縫紉機的。縫紉機是老太嫁過來時帶的，用了四十多年，機身的油漆掉了大半，卻還能縫補衣服，“老楊，這角落的插座得多裝兩個，我媽縫衣服時要插台燈，還得給縫紉機通電。”
“沒問題！”老楊拿起卷尺量了量，“裝兩個五孔插座，一個給台燈，一個給縫紉機，夠不夠？”
“夠了夠了！”老太趕緊說，手輕輕拂過地麵，像是已經摸到了縫紉機的機身，“我那縫紉機不費電，有個插座就行，彆浪費錢。”
“不浪費！”建國蹲下來，跟老太一起規劃位置，“縫紉機放這兒，窗戶旁邊有陽光，您白天縫補不用開燈，晚上插上台燈，亮堂堂的。曉陽的塗鴉區離這兒近，您縫補時還能看著他，省得他亂跑。”
曉陽湊過來，抱著老太的胳膊：“奶奶，我以後畫完畫，您幫我把畫縫在衣服上好不好？像上次您給我縫的布偶兔子那樣！”
“好！”老太笑得眼睛都眯了，拐杖頭在地上輕輕敲著，“等新家裝好了，奶奶天天給你縫畫，把你的衣服都縫得漂漂亮亮的。”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把屋裡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老楊在裝插座，電鑽的聲音溫柔了不少；趙秀蘭在收拾地上的木屑，把饅頭分給工人；建國在給曉陽講塗鴉區的規劃，手裡的卷尺比劃著；老太坐在旁邊的小馬紮上，看著這一切，手裡的布不自覺地疊成了小方塊——那是她給曉陽準備的，要縫在新衣服上的布片。
傍晚的時候，矮開關和插座都裝完了。建國扶著老太走到開關前，讓她試著按了按——指尖輕輕一按，“啪”的一聲，客廳的燈亮了，暖黃的光灑在老太臉上，她笑得像個孩子，“真好，不用踮腳，也不用搬小板凳了。”
老楊收拾工具準備走，路過衛生間時，看見牆上的防滑扶手，忍不住跟建國說：“林大哥，你這裝修裝的不是材料，是孝心。以後我給彆人家裝修，也得跟你學學，多為老人想想。”
建國送工人到樓下，看見建業騎著自行車過來，車後座綁著塊鬆木——是給老太做縫紉機桌的料，“哥，我跟木工鋪的老板說了，這木頭頂多三天就能做好，到時候直接送過來。”
“好！”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抬頭看向101室的窗戶——燈還亮著，老太肯定還在裡麵看裝修，曉陽的笑聲從窗戶飄出來，混著趙秀蘭的說話聲，暖得讓人心裡發甜。
他知道，這裝修的細節裡，裝的不是開關、扶手，是讓老太住得舒心的踏實勁；留的不是縫紉機的角落、塗鴉區的牆麵，是一家人互相惦記的暖。不像張嬸那樣追求“玻璃隔斷”“豪華吊頂”，林家的裝修，每一個細節都貼著“家人”的標簽，每一分錢都花在“安心”上——這才是新家該有的樣子，不是華麗的殼，是能裝下所有牽掛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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