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2006年夏末的安置區3號樓，王三媳婦手裡的螺絲刀狠狠砸在剛鋪的水泥地上，塑料柄裂了道縫，她紅著眼眶，指著王三的鼻子喊：“裝個衣櫃咋了？孩子的衣服堆在蛇皮袋裡，找件校服要翻半小時，你就舍不得花這兩千塊？”
王三蹲在牆角，手裡攥著半截煙，煙灰簌簌落在新買的牛仔褲上——褲子是他昨天剛買的，花了兩百多，比媳婦想裝的衣櫃零頭還貴。他瞥了眼地上的螺絲刀，又瞪著媳婦：“兩千塊不是錢？舊衣櫃搬過來湊合用唄！裝新的乾啥？等孩子大了還得換，純屬浪費！”
裝修隊的工人早就停了手裡的活，電鑽“嗡嗡”的聲音沒了，隻剩下兩人的爭吵聲在空房子裡回蕩。隊長老李靠在門框上，手裡的卷尺耷拉著，臉上滿是無奈——這已經是王三夫妻第三次因為裝修吵架了，第一次是為了換馬桶，第二次是為了刷牆麵，今天又為了裝衣櫃，每次都吵到沒法乾活。
“浪費？”王三媳婦衝過去，抓起地上的舊衣櫃門從老院搬來的，門板掉了塊漆），往王三麵前摔，“你咋不說你買摩托車浪費？一萬五買輛破摩托，天天騎出去顯擺，我想裝個兩百塊的簡易衣櫃你都不肯，你還是人不？”
這話像根刺，紮得王三瞬間炸毛。他猛地站起來，煙蒂往地上一踩，火星濺到水泥縫裡：“摩托車是我乾活用的！跑業務方便！你懂個屁！衣櫃能跟摩托車比？”他指著窗外樓下——銀閃閃的摩托車正停在單元門口，車座上套著紅色的皮套，是他前天才從鎮上摩托車行提的，逢人就炫耀“拆遷款買的，比林家建業的自行車強十倍”。
“跑業務？我看你是去賭！”王三媳婦的眼淚“啪嗒”掉在水泥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上周你跟李叔去鎮上賭場，輸了五百塊，你咋不說浪費？孩子想買雙新球鞋，你說沒錢，轉頭就給摩托車裝了個三百塊的音響，你良心被狗吃了？”
圍觀的鄰居越聚越多。劉寡婦抱著剛放學的兒子，站在樓梯口，小聲跟旁邊的張嬸說：“王三也太過分了，自己花錢大手大腳，對媳婦孩子倒摳門。你看林家，建國給曉陽做書架，給老太裝扶手，哪像他這樣。”
張嬸拎著個菜籃，探頭往屋裡看，嘴角撇了撇：“我早說過，男人不能慣著！你看我家老周，裝修時敢跟我頂嘴？王三媳婦就是太軟弱，換我早跟他鬨離婚了！”嘴上這麼說，她卻沒敢進去勸——上次勸架被王三懟了句“關你屁事”，現在還記著呢。
王三聽見鄰居的議論，臉漲得通紅，伸手就要去拽媳婦的胳膊：“你彆在這兒丟人現眼！趕緊回家！衣櫃不裝就不裝，你再鬨我不客氣！”
“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王三媳婦甩開他的手，抓起地上的油漆桶就往地上倒，乳白色的油漆“嘩啦”流出來，在水泥地上漫開，像片惡心的奶漬，“這裝修我不管了！你愛咋裝咋裝，我回娘家！”
說完，她抓起牆角的布包，頭也不回地往樓梯口走，路過劉寡婦身邊時，眼淚還在掉，嘴裡嘟囔著“沒法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劉寡婦想勸兩句，卻被她一把推開，隻能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王三愣在原地，看著地上的油漆漬，又看了看門口圍觀的鄰居，心裡又氣又慌——他不是不想裝衣櫃，是真沒多少錢了。拆遷補償款到手後，他先花一萬五買了摩托車，又給自個兒買了套兩千塊的西裝，剩下的錢隻夠簡單刷牆、鋪地板，哪還有錢裝衣櫃、換馬桶？可他拉不下臉跟媳婦說沒錢，隻能嘴硬說“浪費”。
“王哥，這油漆漬得趕緊擦，不然乾了就不好弄了。”老李走過來，遞給他塊抹布，“你跟嫂子好好說說，裝個簡易衣櫃花不了多少錢，兩百塊就能搞定，彆因為這點事鬨僵。”
“說個屁！”王三接過抹布，卻沒擦，往地上一扔，“她愛回娘家就回，我還不伺候了！這裝修你們該咋裝咋裝，衣櫃不裝，馬桶也不換，就用老的！”
老李沒再勸，跟工人使了個眼色，收拾工具就要走：“王哥，這活兒沒法乾了，油漆灑了，嫂子又走了，你先跟嫂子和好再說吧。我們先去彆家乾活，等你這邊妥了，再給我們打電話。”
工人拎著電鑽、卷尺陸續走了，空房子裡隻剩下王三一個人，還有地上漫開的油漆漬。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油漆，黏糊糊的，像他此刻的心情。窗外的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摩托車的紅色皮套上，晃得人眼暈——他突然想起媳婦剛才的話，孩子的校服堆在蛇皮袋裡，找都找不到，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有點疼。
第二天一早，王三沒去裝修現場，而是騎著摩托車去了鎮上的賭場，想贏點錢回來裝衣櫃，結果又輸了三百塊。傍晚他騎著摩托車回來，路過林家小院時，看見林建業正幫著趙秀蘭搬裝修材料——複合地板堆在院角，櫥櫃門板靠在牆上，曉陽蹲在旁邊，用蠟筆在紙上畫新家的衣櫃，嘴裡還念叨“給媽媽裝個大衣櫃，放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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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忙著呢？”王三停下車，聲音有點不自然——他昨天跟建業吵過架，因為建業勸他“彆買摩托車，先裝修”，他當時懟了建業“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建業抬起頭，看見是他，笑了笑：“王哥，咋沒去裝修？聽說你跟嫂子吵架了？”他放下手裡的櫥櫃門板，走過來，“老李跟我說了，你是因為錢的事吧？其實裝個簡易衣櫃花不了多少錢，我認識個木工，兩百塊就能做好，還包安裝，比買現成的便宜一半。”
王三的臉一下子紅了，手在摩托車把手上蹭來蹭去：“我……我不是舍不得錢，是覺得沒必要……”
“咋沒必要？”建業指著曉陽的畫，“你看曉陽都知道，給媽媽裝衣櫃是正事。嫂子跟你過日子，沒圖你啥，就想讓孩子住得舒服點，你買摩托車是為了顯擺，裝衣櫃是為了全家，哪個重要？”
這話像錘子似的，砸在王三心上。他想起媳婦平時省吃儉用，自己的衣服都是地攤上買的，卻給孩子買最好的奶粉；想起孩子昨天哭著說“媽媽，我想要個衣櫃，這樣衣服就不臟了”，心裡的悔意像潮水似的湧上來。
“我……我知道錯了，可嫂子回娘家了，我咋勸她回來？”王三的聲音低了下去，沒了之前的囂張。
“你去娘家跟嫂子認錯，再跟她保證裝衣櫃、換馬桶，她肯定會回來的。”建業拍了拍他的肩膀，“過日子不是靠顯擺，是靠踏實。你看我們家，建國沒買摩托車，先給老太裝扶手、給曉陽做書架，一家人住著舒心，比啥都強。你要是總想著自己，這日子咋過好？”
王三沒說話，騎著摩托車往丈母娘家方向走。路上，他路過鎮上的木工鋪，進去問了問，簡易衣櫃真的隻要兩百塊，還包安裝。他想起自己買摩托車花的一萬五，夠裝七十五個衣櫃，心裡更悔了——要是沒買摩托車，現在裝修早裝完了，媳婦也不會回娘家。
到了丈母娘家，王三的媳婦正在給孩子縫衣服，看見他，沒理他，繼續手裡的活。王三的丈母娘坐在旁邊，瞪著他：“你還來乾啥？我閨女跟你受委屈，你還好意思來？”
“媽，我錯了。”王三撲通一聲蹲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我不該買摩托車，不該跟嫂子吵架，我已經跟木工鋪訂了衣櫃，明天就裝，馬桶也換新的，您讓嫂子跟我回去吧。”
孩子跑過來，拉著王三的衣角：“爸，你真的裝衣櫃嗎？我的衣服能放進新衣櫃裡嗎？”
王三摸了摸孩子的頭，眼眶有點紅：“能，肯定能，明天就讓木工來裝，給你留個小格子，放你的玩具。”
媳婦停下手裡的活，眼淚又掉了下來，卻沒再罵他，隻是說：“以後彆再亂花錢了，孩子要上學，家裡要過日子，踏實點比啥都強。”
第三天一早，王三帶著媳婦和孩子回了安置區，還請了建業說的那個木工，兩百塊裝了個簡易衣櫃。裝修隊也來了，繼續鋪地板、刷牆麵，王三主動跟老李說：“馬桶也換了吧，選個便宜的，三百塊以內就行。”
老李笑著點頭：“這就對了，過日子就得互相體諒，光想著自己哪行。”
劉寡婦路過時，看見王三幫著媳婦收拾衣服，把孩子的校服放進新衣櫃裡，笑著跟旁邊的張嬸說：“你看，王三這不是挺懂事兒的嘛，之前就是太好麵子。”
張嬸撇了撇嘴，卻沒再說風涼話——她想起自己裝修時為了顯檔次，多花了不少錢，現在兒子彩禮還沒湊夠，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夕陽西下時，王三的裝修終於又開工了。新衣櫃靠在牆邊，雖然簡單，卻透著股過日子的踏實勁。王三看著媳婦給孩子整理衣服，心裡突然明白：裝修裝的不是豪華，是一家人的舒心；過日子過的不是顯擺，是互相體諒的踏實。就像林家那樣，不貪不裝，把錢花在刀刃上，把日子過在心裡頭，這才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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