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穀石上坐了半夜,看東邊的天從魚肚白熬成金紅。
晨風卷著鬆針掠過鼻尖時,後頸突然像被人輕輕揪了把——那是種說不出的酥麻,像是當年在蝴蝶穀給常遇春運功時,九陽真氣剛觸到寒毒的刹那震顫。
小昭姐姐救我!
這聲喊來得毫無征兆,像是有人直接把聲音塞進了我腦門裡。
我了下——雖無肉身,殘念卻本能地想尋聲望去。
千裡外的漠北草原在意識裡鋪展開來:黃沙漫過土坡,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牧童蜷在駱駝刺叢裡,左手腕腫得像發麵饅頭,青紫色的血管順著胳膊往上爬,顯然是運功走岔了氣。
他額頭抵著滾燙的沙地,喉間還在無意識地抽噎:阿爹說...喊名字能...能招火...
我正發怔,耳畔突然響起金鐵相擊般的嗡鳴。
三十七處火藏閣的位置在意識裡亮成星子——青蚨娘設在揚州的總閣、洛陽分閣前的老槐樹、甚至連最北邊靠近瓦剌的小閣樓,那些刻著百姓姓名的金紋石碑都泛起了微光。
光與光之間拉出銀線,像有人在暗中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線頭最後竟纏上了牧童的指尖。
他腕上的腫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嘴裡還在念叨:小昭姐姐的手...暖暖的...
不是幻覺。
青蚨娘的聲音突然在意識裡炸響。
我這才驚覺她正跪在總閣的算籌台前,發髻散了半縷垂在胸前,左手攥著燒了一半的龜甲,右手食指關節抵著額頭——那是她算到緊要處的慣常動作。她的織願之力...她喉結動了動,龜甲地裂成兩半,換載體了。
現在每一個記得她的人,都是她的手。
我突然想起靈蛇島上的夜。
那時小昭替我裹傷,燭火在她睫毛上跳,她說公子若嫌我手笨,我多練便是。
原來她真的在練,隻不過這雙手,現在長在了千萬人身上。
十二鎮火使,即刻到民心碑前集合。
趙敏的聲音比以往更沉,像壓了塊老玉。
我順著她的腳步望去:她踩著晨露走向碑亭,玄色披風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柄我當年送她的銀鞘短刀。
碑前的青銅鼎裡還剩半柱殘香,十二鎮火使已經到齊——最左邊那個絡腮胡的是負責江南的周猛,右邊抱劍的姑娘是剛接任的滇南使阿月,她耳墜上的紅珊瑚還是我去年見她時戴的。
廢除《教主遺訓》專欄。趙敏抬手,指尖劃過碑身火不事帝王那行新刻的字,所有關於我和張教主的記載,移入《火藏·先驅卷》。
人群裡炸開一聲喊:使不得!
上個月楚州大旱,就是靠著教主托夢說要引渠——
趙敏打斷他,從袖中抽出一疊黃紙拍在火盆裡。
我認出那是托夢認證符,從前總有人拿著這類符紙說我托夢傳功,實則是想借我名頭聚勢。
火焰騰起時,民心碑突然震了震,新的刻痕順著舊字爬出來:火不拜神,隻敬醒者。
喊冤的漢子還想衝,被身側的老農一把拽住。
那老農曬得黝黑的手背上爬著金紋——是去年洪災時救了二十條人命的陳三伯。你若真信張教主,他聲音啞得像砂紙,就該信他不願再被人供著燒。
漢子的嘴張了張,終究沒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