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銅鈴先炸了。
我從炕上滾下來時,額頭撞在炕沿上,火辣辣的疼。
床腳那串老陳留下的銅鈴正瘋狂搖晃,每一聲都像錐子紮耳朵。
窗戶紙被風灌得嘩嘩響,我撲過去掀開窗,西北方的紫天已經裂成了蛛網——不是雲,是地脈震波在空氣裡撕開的紋路,像被巨手揉皺的靛青綢子。
晚兒!
小昭的聲音從院外撞進來。
她發梢沾著霜花,懷裡的琉璃心燈忽明忽暗,往常暖黃的光此刻泛著青灰,像要熄滅的鬼火。
我剛要應,調度廳方向傳來轟然巨響,老周頭的破鑼嗓子跟著炸起來:三十六站全黑了!
信號塔冒火星子,心燈全滅成死灰!
我抓了件棉襖往身上套,鞋都沒穿就往調度廳跑。
門檻被風掀起的沙粒磨得生疼,可腳底的疼遠不及心口那團沉——懷裡的曇花吊墜涼得刺骨,往常它總像揣著顆活的心臟,這會兒倒像塊凍硬的鵝卵石。
推開門的瞬間,寒氣裹著焦糊味撲臉。
牆上掛的三十六盞心燈全暗著,玻璃罩裡結了層白霜。
老周頭攥著斷線的電報機,指節發白;陳鏢頭抄著佩刀站在桌前,刀鞘撞得桌角咚咚響;連笑掌櫃都沒係圍裙,手裡還攥著半塊沒揉完的麵團。
地脈震斷了信號。趙敏從裡間出來,素白的蒙古袍外罩著件黑貂鬥篷,發間的珍珠步搖卻沒戴,我讓西域分舵派了三隊玄甲衛,陳鏢頭說要硬闖寒蘆蕩——她目光掃過滿屋緊繃的臉,最後落在我身上,你說呢?
阿牛哥當年,可帶過刀?
我喉結動了動。
阿牛哥...二十年前那個總把熱饃掰一半塞給小叫花子的送單員,他的扁擔兩頭永遠掛著砂鍋和藥罐,刀鞘裡插的是切羊肉的骨刀。
我摸了摸心口的曇花,閉眼前的刹那,那些被我忽略的聲音突然湧進耳朵——
是敦煌站灶膛裡鬆枝的劈啪,是黑水驛泥爐熬沙棗汁的咕嘟,是玉門關外馬廄旁烤饢的焦香裡,柴火斷裂時的輕響。
這些聲音我早聽慣了,跟著笑掌櫃走站時,他總說灶火是驛站的心跳,原來不是瞎掰。
彆派刀隊。我睜開眼,曇花在掌心微微發燙,震波在地下走,信號塔越高越招雷。
要找,得往下找——順著暗渠的濕氣,跟著灶火的餘溫。
小昭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比我還涼,可眼裡亮得驚人:你在聽?她袖中的心燈地竄起半尺高的火苗,青灰褪成暖金,當年我隨波斯商隊走南闖北,老商隊說灶火燃得穩不穩,能聽出地脈順不順!
陳鏢頭把刀往桌上一磕:胡鬨!
寒蘆蕩三年前雪崩埋了整支護送隊,連狼都不敢往那兒鑽!
就去寒蘆蕩。我轉身往門外走,帶最大號鐵鍋,十斤羊骨,三壇老醋——不是武器,是做飯的家夥。
笑掌櫃突然攔住我。
他沒說話,隻是把懷裡的麵團塞進我手裡。
麵團還帶著體溫,裡麵埋著塊硬邦邦的東西——是塊烤焦的饃,掰開後露出裡麵裹的羊油,當年阿牛哥進鬼哭峽前,我塞給他的。他拍了拍我的肩,鍋我扛,湯我熬,你隻負責把人帶回來。
寒蘆蕩的雪比想象中深。
我們四個人,我、笑掌櫃、小昭,還有硬要跟來的陳鏢頭他說要看你們怎麼把湯熬成救命符),深一腳淺一腳往廢站挪。
坍塌的石牆埋在雪裡,隻露出半截寒蘆驛的木牌,被風刮得吱呀響。
搭灶。我搓著凍僵的手。
笑掌櫃的動作比我還快,他用刀背敲開表層積雪,露出下麵的青石板——果然,驛站的灶膛都建在青石板下,防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