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擦過淺灣細沙的刹那,我正握著趙敏的手數她裙角新濺的湯漬——三滴,像串歪歪扭扭的小月亮。
海浪聲突然被風卷走,胸口那朵用記憶養了十年的金花,忽如浸了冰水般涼透。
我猛吸一口氣,指腹按在衣襟下,觸感不對——原本暖融融的花瓣邊緣竟泛起細鱗似的黑斑,連那縷若有若無的甜香都斷了線。
教主!林晚兒的聲音劈開晨霧。
我抬頭,見她發梢還滴著海水,左胸心燈墜子撞得叮當作響,光明頂地宮動了!
三十六盞偽心燈全亮了,那些被封的燈奴...全爬出來了!她喘得說不連貫,他們...他們喊還我真主,像在找什麼人!
趙敏的手在我掌心收緊。
我望著她發頂搖晃的金步搖,突然想起昨日船尾熬湯時,她為護我不被蒸汽燙到,自己手背燙起的小泡。你帶孩子先去靈蛇島。我摸了摸她小腹,那裡的跳動比朝陽還熱,歸舟郎的船穩,林晚兒留兩個兄弟守著。
張無忌。她仰頭看我,眼尾泛紅,你答應過的。
答應過什麼?我故意笑,拇指蹭掉她眼角要掉不掉的淚,答應你等孩子長牙,教他認湯勺上的刻字?我拍了拍懷裡硬邦邦的鏽鐵鍋——當年靈蛇島躲雨時煮麵的那口,鍋底金紋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老韋的燈,無忌的湯。
她突然拽住我衣領,踮腳在我唇上碰了碰。要是回來時湯涼了...她吸吸鼻子,我就把你那口破鍋丟進火山口。
歸舟郎的船笛在身後響起時,我已經翻上了青騅馬。
林晚兒牽著馬韁,發繩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地宮暗道三個月前就塌了半條,我讓人鑿了條狗洞——她突然頓住,手指攥得發白,教主,您懷裡的鐵鍋...在發燙。
我低頭,鏽鐵鍋底的金紋正泛著微光,像有人用指尖在背麵畫圈。是老韋。我喉嚨發緊。
三年前他油儘燈枯時,曾把最後一口真炁渡給我,說這燈芯替我多燒十年,現在那溫度,像極了他當年替我擋寒毒時,貼在我後心的掌心。
地宮入口的碑石倒了半塊,壓著具燈奴的骸骨。
我踩過碎石時,背後傳來細碎的哢嗒聲。
回頭看,三具被青銅燈芯貫穿胸腔的屍體正緩緩爬起,空洞的眼眶裡浮著幽藍鬼火,步伐齊整得像當年明教五行旗演練。
林晚兒抽出腰間軟劍,劍尖卻在發抖:他們...他們沒傷過人,就是往地宮深處走。
因為老韋在等。我摸了摸鐵鍋,溫度更燙了,他用命鎮著的執念,醒了。
守燭嫗是在碑林入口出現的。
她蹲在滿是焦痕的青石板上,手裡撚著根將熄的白蠟,銀發間沾著燈灰:三年前他斷氣時,我數過,心脈跳了十七下。她抬頭,眼角的皺紋裡凝著光,現在跳的,是第十七下的回聲。
您說過,熄燈比點燈難。我解下腰間鐵飯盒,用指節敲了三下——兩長一短。
這是當年在綠柳山莊,我和老韋被關水牢時,用飯盆敲出來的暗號。
遠處傳來鴉鳴。
那隻通身漆黑的燈塚鴉從碑林深處竄出,嘴上叼著半截斷裂的燈芯,翅尖帶起的風卷走了守燭嫗手裡的蠟。他在第九層火壇。她撿起蠟,用指甲在蠟身刻了道痕,你要救他?
還是送他走?
我沒答,攥緊鐵飯盒往碑林裡走。
每一步都能聽見地脈的轟鳴,像有人在地下敲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