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跪在懸崖邊緣,赤足踩著昆侖山最薄的一層夜色。
腳底金紋如蛇遊走,皮肉之下奔湧的火焰幾乎要破體而出,像有千萬根燒紅的針自骨髓深處刺出。
他閉目調息,試圖以乾坤大挪移逆轉真氣,封鎖那即將失控的地脈共鳴——可九陽真氣不再聽命於心念,它自行流轉,順著奇經八脈逆衝而上,雙足竟不受控製地向前滑動半寸。
那一寸,足以點燃整片荒原。
就在右足即將離地、踏向虛空的刹那,一道聲音炸響腦海——不是來自耳畔,而是從記憶最深的灰燼裡翻騰而出。
“我們吃過!”
是孫三娘的聲音,沙啞、粗糲,卻帶著一種泥土般厚重的力量。
那天她在火堆前挺直脊背,鍋裡的酸粥冒著白氣,臉上沾著灰,眼裡卻亮得驚人:“我們餓過,我們熬過,我們活下來了!這飯,是我們自己煮的!”
那一聲“我們”,像一盆冰水澆頭。
張無忌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他神誌一清。
他拚儘最後一絲意誌,將狂亂的真氣強行逆轉,沉入湧泉穴。
霎時間,體內如江河倒流,五臟六腑仿佛被撕裂重組。
一口滾燙的血霧自口中噴出,在空中燃成赤紅焰花,落地時竟灼出一圈焦黑裂痕。
腳下大地轟鳴震顫,地火在岩層下咆哮翻騰,卻終究未能破土。
他跪倒了,額頭抵住冰冷岩石,喘息如風中殘燭。
月光灑在他裸露的小腿上,那些金紅色的火焰紋路緩緩退去,如同退潮後的海岸,留下乾涸的傷痕。
“我不走了。”他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卻重如千鈞。
這是三十年來,第一個拒絕回應“地鼓三響”的“活引”。
與此同時,林晚兒穿行於碑林暗道,足尖無聲點過青石縫隙。
她手中緊攥著那卷泛黃竹簡,指節發白。
韋一笑殘魂化作流火射向西北的畫麵仍在眼前燃燒——那是自願補缺,是輪回的獻祭。
她不信宿命,但她開始懷疑:若傳承即是重複,那反抗是否也隻是另一種形式的順從?
她抵達哭牆嫗的孤墳時,天邊已泛起鐵灰色。
老嫗佝僂著身子,正用指甲蘸血,在墓碑上描畫一幅路線圖。
鮮血蜿蜒如溪,勾勒出從昆侖餘脈至玉門關外的十二處“行燭”交接點,最終連成一個封閉的環形,中央赫然標注著三個古篆:“斷心石”。
“當年陽頂天留下遺訓。”哭牆嫗嗓音沙啞,像是砂礫磨過枯木,“唯有‘不燃之足’踏上斷心石,才能斬斷燈脈鎖鏈。”
林晚兒心頭一震:“何為‘不燃之足’?”
老嫗緩緩抬頭,渾濁的眼珠映著殘月:“不是不會點火的人,是能點火……卻選擇不點的人。”
話音落下,遠處山巔傳來一聲悶響,仿佛大地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在峨眉靜室之內,周芷若立於《步天圖》前,指尖輕撫絹帛上的星軌符線。
止步陣雖暫時壓製野火蔓延,但她分明察覺異樣——十二盞野燈內部燈芯扭曲成繩結狀,似被無形之力死死勒緊,宛如窒息之人咽喉。
她取出母親留下的藥湯,滴入其中一盞燈焰。
火焰微顫,湯麵浮現新銘文:
“一人止火,二人承願,三人斷鏈。”
她瞳孔驟縮。
這不是獨行可成之事。更非一人之力能破的局。
而是需要三個人,三種選擇,三種命運交彙於一點。
她當即提筆修書兩封。
一封送往林晚兒的秘密據點,字字凝重;另一封,則交予灰燼童——那個自幼在明教廢墟中撿食炭屑存活的啞童,唯一能穿越敵哨而不被察覺的信使。
“送去孫三娘手中。”她將信封入油紙,附上一件舊物,“帶上這個。”
灰燼童接過,低頭一看——是一隻燒焦的陶勺,邊緣殘缺,柄部裂紋如蛛網,卻是當日張無忌在荒村煮粥所用之物。
他默默點頭,轉身消失在晨霧之中。
風起於昆侖之巔,吹動山頂燈塚殘焰。
七十二盞熄滅的銅燈忽然齊齊輕顫,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即將到來的變數。
而在群山之外,十二道貼地遊走的引魂焰,也在此刻同時停滯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