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回到光明頂時,天還未亮。
山風穿過石階,吹動他殘破的衣角,卻吹不散體內那股自骨髓深處蒸騰而起的熱。
他的腳步很輕,像是怕驚醒什麼,又像是怕自己一重踩下去,整座山就會燃起來。
阿牛早已在崖口等候,銅鈴纏臂,每走一步都發出低沉哀鳴——那是明教秘傳的“鎖火令”,專為鎮壓走火入魔者所設。
可如今,這鈴聲連他自己都不信了。
張無忌低頭看自己的腳。
靴子已燒穿三雙,皮底焦裂如枯葉。
他緩緩脫下最後一層裹布,露出小腿——肌膚透明若琉璃,皮下不再是血液奔流,而是金紅交織的液態火焰,緩緩脈動,仿佛有生命般隨呼吸起伏。
更可怕的是,那些火焰竟在皮膚上凝成紋路,蜿蜒向上,如同大地裂痕的複刻,正一寸寸吞噬他的血肉。
“換布。”他聲音沙啞,幾乎不成調。
阿牛不敢抬頭,隻默默捧上浸過陳醋與寒潭水的三層麻布,一層層纏緊。
指尖觸到那滾燙肌膚的瞬間,他手背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他知道,這不是療傷,是封印。
是在與地脈搶人。
那一夜,張無忌獨自來到燈塚。
這裡是曆代送燈人埋骨之所,七十二盞熄滅的青銅燈排列成環,中心立著一塊無字碑。
傳說初代教主曾在此坐化,肉身化灰,唯餘一縷心火不滅。
風吹不動燈芯,雪蓋不住餘溫,三百年前如此,至今亦然。
他盤膝坐下,閉目調息。
可就在氣息將穩未穩之際,足尖忽然一顫。
他猛地睜眼。
四周無人,風靜如死。
可下一瞬——
咚、咚。
左腳趾不受控製地輕叩地麵,節奏清晰,分毫不差,正是明教秘傳的“地鼓三響”。
他想抬腿,卻發現經脈僵硬如鐵,意識像被某種無形之力拽住,拖向深淵。
心跳開始錯亂,每一次搏動都引發體內火焰共振,丹田處的九陽真氣竟不再聽命於他,反而順著奇經八脈逆流而上,直衝腦府!
“不……不是我……”
他咬破舌尖,以痛覺奪回神誌,拚儘全力掐住足踝,指甲深陷進那半透明的皮膚,火焰從傷口滲出,灼得掌心焦黑冒煙。
可那節奏還在繼續。
咚、咚、咚……
地麵微震,七十二盞熄燈同時嗡鳴,塵灰簌簌落下。
遠處昆侖方向傳來悶雷般的轟響——那是地脈蘇醒的征兆。
他終於明白,自己已非掌控者,而是容器;不是引火之人,而是火本身正在借他的軀殼蘇醒。
而最恐怖的是,每當他試圖壓製,心底便浮起一個聲音,古老、低沉,帶著熔岩流淌的回響:
回來吧……回到光裡……
他踉蹌起身,跌撞後退,卻被一道影子攔住去路。
林晚兒站在月光下,披風染沙,眉間凝霜。
她剛從碑林禁地歸來,懷中藏著一卷泛黃竹簡——初代教主親筆所書的“雙替之局”密檔。
上麵赫然記載:“陽姓血脈,承火為引;肉身封燈,真魂遁世。”原來三十年前陽頂天並未真正死去,而是自願將靈魂抽離,以子嗣為媒介,設下雙重替身之計,騙過元廷耳目,也騙過時間。
可真相還未焐熱,韋一笑便出現在碑林儘頭。
這位青翼蝠王雙眼翻白,嘴角溢血,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魂魄。
他一步步逼近,腳步虛浮,口中吐出斷續低語:“你要找的答案……不在過去,在未來……那個不肯點火的人……才是鑰匙。”
林晚兒心頭劇震:“你說什麼?”
話音未落,韋一笑全身驟然騰起幽藍火焰,衣袍儘焚,骨骼畢現。
他在烈焰中仰天長嘯,殘魂化作一道流火,直射西北天際——正是鎖魂燈陣所在方位。
那是補缺。
是自願成為燈火的一部分。
林晚兒跪倒在地,手中竹簡墜入塵埃。
她望著那道消逝的火光,第一次感到徹骨的寒意:原來所謂傳承,不過是輪回的祭品。
與此同時,山腳酒肆內,盲眼說書人莫七正拍案開講。
油燈昏黃,客人寥寥。
他撫著斑駁木桌,嗓音蒼涼:“昔有聖人,以身為薪,踏火萬裡,隻為熄滅一盞不該存在的燈。他說:‘若救世須吃人,那我不做神,隻做人。’”
台下無人應和。
可角落陰影裡,一雙眼睛倏然睜大。
是飛鷹組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