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零七分。
整座城像被誰按了靜音鍵,連風都踮著腳尖走路。臥室裡隻餘空調極輕的“噝噝”聲,溫度定在26c,是陸廷淵反複調試後最適宜孕婦的數值。月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被切割成細密的銀線,落在蘇念星隆起的被麵上,像一條安靜的河。
陸廷淵睡得很淺——淺到能聽見她睫毛掃過枕套的窸窣。忽然,那節奏亂了:她的呼吸猛地抽緊,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攥住,胸口劇烈起伏,額頭滲出豆大的冷汗,在月光裡閃著細碎的光。
“星星?”他幾乎是同一秒睜眼,聲音壓在喉嚨裡,帶著將醒未醒的沙啞。掌心覆上她小腹,真絲睡裙被汗浸濕,涼得像一場急雨。
蘇念星艱難地睜眼,瞳孔裡晃動著疼痛的水霧:“廷淵……肚子……抽著疼……”
一陣更尖銳的宮縮襲來,她下意識弓成蝦米,指尖掐進他手臂,留下四道蒼白的月牙。
陸廷淵的理智被這月牙掐得瞬間歸位。下一秒,他人已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像踩在一排鋒利的刀尖——疼,卻讓他更清醒。
“彆怕,我在。”他俯身吻她汗濕的鬢角,嘗到鹹澀的恐慌,卻用指腹一點點抹平,“現在開始,一切都聽我的。”
應急流程在腦海裡自動播放:
玄關第二層抽屜——產檢本、醫保卡、現金、充電寶;
冰箱側門——提前分裝好的冰袋與溫水瓶;
衣櫃左側——待產包,連襪子都卷成壽司狀,方便單手取用。
他單手抱她,另一隻手像彈鋼琴般掠過這些抽屜,每抓起一件,心裡就默數一次:三、二、一——完畢。
電梯裡,慘白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壓成薄片。蘇念星蜷在他臂彎,疼得發顫,卻努力彎起嘴角:“彆緊張……我沒事……”
“我知道。”陸廷淵低頭,用額頭貼住她額頭,溫度交換的瞬間,他聲音低得近乎氣音,“可你讓我擔心一下,好不好?不然我找不到台階下。”
淩晨的街道空得像被世界遺忘。出租車頂燈劃破黑暗,司機老張一踩油門,車子發出猛獸般的低吼。
“張叔,穩一點,不超速。”陸廷淵攬著蘇念星,掌心覆在她小腹,像在安撫一顆即將引爆的雷。
老張從後視鏡瞥一眼,秒懂:“放心,我閨女當年也是我這麼送醫院的。”
市一醫院急診大廳,燈光慘亮。
陸廷淵抱著她衝進去,皮鞋在大理石地麵敲出急促的回響。值班護士迎上來,輪椅推得飛快,輪胎在地麵畫出淩亂的弧線。
“十四周,陣發性腹痛,無出血,無外傷。”他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晰,把病曆本遞過去的同時,順手把蘇念星鬢邊被汗黏住的發絲彆到耳後。
那動作輕得像在對待一片羽毛,卻讓護士多看了他一眼——淩晨的急診,見過太多慌亂的男人,少見這樣把“鎮定”二字刻進骨子裡的。
b超室的門闔上,窗簾半拉,像刻意調暗的舞台。耦合劑冰涼,蘇念星瑟縮了一下。
“馬上就好。”陸廷淵單膝跪在床邊,掌心覆住她手背,十指交叉,呈祈禱的姿態。
屏幕亮起,黑白雪花跳動,一粒小小的身影在其中浮沉——像被風托起的蒲公英,又像尚未命名的星球。
“胎心148,規律有力。”醫生移動探頭,聲音帶著淩晨的倦意卻溫柔,“小家夥揮了下胳膊,喏,看見沒?”
那一瞬,陸廷淵聽見自己心臟重重撞向胸腔——咚!像回應那串遙遠的鼓點。他眼眶發熱,卻笑得像個突然中獎的孩子:“聽見了?寶寶在說:爸爸媽媽彆急,我很好。”
回到觀察室,醫生給出結論:假性宮縮,誘因是白日裡蘇念星彎腰整理衣物太久,加上晚餐貪嘴多吃了兩口冰淇淋。
“無需用藥,靜養即可。”醫生合上病曆,意味深長地看了陸廷淵一眼,“但父親需要學習如何替孕婦‘減負’——包括體力勞動,和……情緒勞動。”
陸廷淵鄭重接過那張輕飄飄的診斷書,像接過一份生死契約。
淩晨四點,兩人被放行。
走出醫院大門,夜風帶著潮濕的青草味,像一場大雨即將來襲。陸廷淵把外套裹在她肩上,自己隻剩一件襯衫,卻先彎腰替她理好鞋帶——那鞋帶方才被他狂奔時踩鬆,此刻垂在腳背,像一條累癱的小蛇。
“還能走嗎?”
“能。”蘇念星點頭,卻在他轉身蹲下的瞬間,趴上了他的背。
淩晨的街道,路燈一盞盞亮過去,像為兩人打起的追光。陸廷淵的背脊寬而暖,隨著步伐輕微起伏。蘇念星把臉貼在他肩胛,聽見骨骼裡傳來的回聲——
“星星,對不起。”
“嗯?”
“今天讓你疼了。”
“可你也讓我安了心。”
回到家,天已微亮。
陸廷淵把她放在沙發上,自己跪下來,掌心貼上她小腹,額頭輕抵膝蓋,像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
“寶寶,這是爸爸第一次向你道歉,也是最後一次。”他聲音低啞,卻字字清晰,“以後你的責任是乖乖長大,我的責任是讓媽媽不再掉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