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五十,山嵐像一條剛醒的巨鯨,盤在核桃村的屋脊上吐霧。
蘇念星蹲在嶄新的藝術教室中央,手裡攥著一枚用舊作業本折成的紙釘——釘子尾部還留著孩子歪歪扭扭的算術式:3+2=6。
她把最後一幅兒童畫掛歪,又往左挪了三毫米,才滿意地直起身。
畫紙上,太陽像被誰咬了一口,缺了個大口,卻用蠟筆補了一圈更亮的橙黃,仿佛在說:缺口,也是光進來的地方。
窗外,幾十個孩子排成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流”,校服洗得發白,卻映得眼睛更黑更亮。
“蘇老師好!”
脆生生的聲浪撞進山穀,驚起一群白鷺。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所謂“聲名鵲起”,不過是世界把回聲借給你,讓你把它還給更需要的人。
沒有課桌,隻有長條木板釘成的“畫舟”,孩子們圍坐成島嶼。
蘇念星把顏料倒進一次性紙盤,像倒出一枚枚小太陽。
“今天,我們不用筆,用手指。”
她伸出食指,蘸湖藍,在紙中央按下一枚指紋——像給天空蓋了個郵戳。
孩子們屏住呼吸,仿佛見證某種神聖儀式。
小石頭第一個伸手,卻把整掌拍進顏料裡,再“啪”地蓋在畫紙——一座五指山,帶著掌紋的溝壑。
“老師,我畫的是我爸的背!”他咧嘴笑,缺了門牙,“他背柴的時候,山就這樣壓著他。”
蘇念星眼眶一熱,蹲下來,用拇指在他掌心補了一顆紅點:“那就讓這顆太陽,替你爸卸下一斤重量。”
火塘裡鬆柴劈啪,火星飛到半空,像極小的流星。
村長把烤茶罐遞給她,茶湯苦得發澀,卻能把人瞬間燙醒。
“蘇老師,你給我們村帶來了光。”村長用生硬的普通話說。
蘇念星搖頭,把火光映進瞳孔:“光本來就存在,我隻是幫孩子們推開一條窗縫。”
火塘對麵,小石頭奶奶正用苗繡縫補書包,銀針在發間蹭亮,再穿過布層——
那一針一線,像把黑夜也縫進了白天。
同一時刻,千裡外的京城,水晶吊燈把夜色切成無數棱麵。
陸廷淵站在聚光燈下,西裝深色如墨,聲音卻像暖銅:
“‘念淵’,取自我與愛人姓名,更取‘念念不忘,淵遠流長’之意。今日,我們以此名,向貧困宣戰,向冷漠宣戰。”
他抬手,背後大屏滾動出核桃村孩子的畫——
缺口的太陽、五指山、歪到天際的炊煙……
媒體席爆出低低的驚歎:原來慈善發布會,也能辦成一場心跳展覽。
有記者問:“陸總,不怕被說作秀?”
陸廷淵笑,把話筒往前推一寸:“請把‘作秀’換成‘作光’。光若真能被拿來作,我願作到燈火闌珊,再作到旭日東升。”
返程飛機遭遇氣流,機翼切割雨雲,像撕開一匹墨布。
蘇念星抱緊懷裡的畫筒——裡麵卷著三十張孩子的手指畫。
舷窗閃電劈過,照亮她手背一道未乾的墨跡:
那是小石頭臨走前,用黑顏料給她點的“守夜痣”。
他說:“老師,這個痣會替你趕走噩夢。”
她閉眼,把額頭抵在冰涼的舷窗上,輕聲許願:
“那就請也替我趕走他們的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