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低著頭,用沙啞微弱的聲音回了句:
“謝謝。”
沒有多餘的表情和話語。
那老太太歎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
挑起滿滿兩桶水,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肩上壓著兩座山。
扁擔深深勒進單薄的肩肉裡,火辣辣地疼。
汗水混著灰塵從額角滑落,流進眼睛裡,帶來一陣刺痛。
她咬著牙,調動著每一分肌肉的力量,維持著身體的平衡,一步一步往回挪。
這段路,她走得異常緩慢,既是身體所限,也是為了延長觀察時間。
回到沈家小院,將水倒入廚房那口巨大的水缸。
兩桶水下去,隻墊了個底。
她需要往返數次。
每一次往返,都是一次觀察和忍耐的考驗。
每一次看到沈家小樓相對光鮮的外表,想到裡麵沈玉珍的新衣和沈大寶碗裡的肉,而自己隻能吞咽餿粥、忍受傷痛和勞役,胸腔裡那股冰冷的恨意就沉澱得更加堅硬。
挑滿水缸,肩膀已經紅腫破皮,火辣辣地疼。
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罷工。
但她沒有休息。
張翠花的命令清單還沒完成。
她走到那個泡著衣服的大木盆前。
冷水刺骨。
沈玉珍那件碎花布拉吉泡在最上麵,旁邊還有沈大寶臟兮兮的背心褲衩、張翠花的圍裙、王春花的裹腳布……散發著汗味、油汙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腐氣息。
沈棠蹲下身,拿起那件布拉吉。
布料柔軟,顏色鮮豔,是時下最時髦的“的確良”。
這需要不少布票和錢。錢從哪裡來?
她麵無表情,拿起旁邊粗糙的肥皂,開始用力揉搓。
冰冷的肥皂水混合著汙垢,刺激著她手上被扁擔磨破的傷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她像是感覺不到,隻是機械地、用力地搓洗著。
動作標準而高效,如同在清理一件實驗器械的汙漬。
肥皂泡混合著汙濁的臟水,在盆裡翻滾。
她低著頭,目光卻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廚房的每一個角落。
搜尋著有用的信息或證據。
先看到碗櫃角落,一張被揉成一團、沾著油漬的紙片露出一角。
沈棠借著搓衣服的動作掩護,極其自然地用濕漉漉的手指將其撚起,迅速塞進自己同樣破爛的袖口內側。
觸感粗糙,像是某種單據。
灶台縫隙:瞥見一點金屬反光。
趁轉身拿水瓢衝洗衣服時,腳尖極其輕微地一撥,一個被踩扁的、小小的金屬徽章滾到了柴火堆的陰影裡。
徽章圖案模糊,隱約是個五角星。
王春花房間門縫:老太太似乎出去了。
門沒關嚴。沈棠借著去倒臟水的機會,腳步放慢,眼角餘光迅速掃視門內——一張破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顯眼的、上了鎖的小木匣!
樣式老舊,但保養得不錯。
衣服洗完,晾在小院裡的鐵絲上。
沈玉珍的布拉吉在晨風中招搖。
廚房裡,王春花不知何時回來了,正坐在小馬紮上剝毛豆。
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晾衣服的沈棠,渾濁的老眼裡沒有絲毫溫度,隻有一種看牲口般的漠然。
“死丫頭,磨蹭完了?灶膛灰該掏了!一天到晚磨洋工,白吃乾飯的東西!”
刻薄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石子砸過來。
沈棠垂下眼瞼,遮住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寒光。
她拿起簸箕和火鉗,走向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