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沒有下地。
她拄著木棍,靜靜地站在田埂上。
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透明。
後背的傷口在喧囂聲浪的震動下,傳來陣陣隱痛。
但她隻是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片沸騰的金色海洋。
趙建國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田埂上來回奔跑,揮舞著手臂,吼著指揮,黝黑的臉上汗水混著泥土,卻笑得像個孩子。
他時不時跑到沈棠身邊,指著地裡某個方向,唾沫橫飛地嚷嚷:
“沈知青!您看!您看那壟玉米!我的天!那棒子!一個頂倆!”
“沈知青!您看那邊!那稻子!穗子都垂到地上了!金燦燦的!晃眼!”
“沈知青!您看這紅薯地!剛挖開一壟!好家夥!一窩七八個!個個都這麼大!紅皮兒!看著就甜掉牙!”
他的每一句話都引來周圍村民的附和和驚歎。
看向沈棠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敬畏,變成了近乎狂熱的崇拜!
這塊地,就是神跡!
沈知青,就是給他們帶來神跡的活神仙!
王曉梅也在地裡幫忙,小臉紅撲撲的,雖然瘦弱,但乾得格外起勁,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光彩和自豪。
她時不時抬頭看向田埂上那個單薄卻異常挺拔的身影,眼神裡充滿了依賴和驕傲。
沈棠的目光掠過王曉梅,
掠過那些揮汗如雨、臉上卻洋溢著純粹喜悅的村民,
掠過那一片片被迅速收割、堆積如山的金黃玉米和沉甸甸的稻穗,
最後落在那片剛剛被扒開泥土、露出紅皮碩果的紅薯地上。
紅薯。
深藏於沃土之下,不張揚,卻蘊藏著最實在的甘甜和能量。
她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這半畝地的豐收,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是她在這片土地上,播下的第一顆種子。
紅旗大隊的深秋,本該是金燦燦的豐收畫卷。
可老天爺像是鐵了心要考驗這片土地。
沈棠那半畝自留地的奇跡豐收,
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
在紅旗大隊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
打穀場上,前所未有的熱鬨。漢子們赤膊上陣,古銅色的脊背在陽光下閃著油光,汗水小溪般流淌,鐮刀揮舞得虎虎生風,
金黃的玉米稈齊刷刷倒下,棒子滾落在地發出沉悶厚實的噗噗聲。
婆娘們手腳麻利地掰著棒子,剝開苞葉,露出裡麵金燦燦、粒粒飽滿的玉米粒,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喜悅和滿足。
然而,這份喧囂的喜悅,如同秋日裡最絢爛的晚霞,注定短暫。
豐收的喧囂持續了不過兩三日。
堆積如山的玉米棒子還沒來得及完全脫粒晾曬,沉甸甸的稻穀也才收上來大半,天空就毫無征兆地變了臉。
起初隻是幾片厚重的、帶著鉛灰色的雲,慢悠悠地從天邊飄過來,
遮住了秋日高爽的藍天。
風也漸漸停了,空氣變得沉悶而壓抑,帶著一股土腥味。
經驗豐富的老農抬頭望天,眉頭漸漸鎖緊。
“這天色…不對勁啊…”
李木匠放下手裡的活計,憂心忡忡地咕噥了一句。
沒人太在意。
豐收的喜悅還在心頭激蕩,人們隻當是要下一場普通的秋雨。
但這場雨,來得又快又猛,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傍晚時分,天色徹底陰沉下來,
沒有電閃雷鳴的前奏,豆大的雨點就毫無征兆地、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