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麵帶微笑，身體微微前傾，向在場的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直起身來，雙手自然下垂，顯得謙遜而又莊重。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清晰，仿佛經過深思熟慮一般，緩緩地說道：“各位，今日能與諸位相聚於此，實乃方炎之榮幸。”
“上策者，名為‘養銳’。”方炎聲音沉穩，“請宣撫使奏明陛下，暫緩進軍一月。利用此一月時間，做三件事：其一，傾儘全力穩固後勤，糧道、軍械、藥材，務必充足暢通，命可靠之人方炎特意加重‘可靠’二字，意為替換負責後勤糧草的監軍潘美之孫潘博）嚴加督管，杜絕任何紕漏；其二，從京畿、西軍提及西軍，意在提醒童貫種師道的存在）中抽調精銳，補充北伐軍，並集中進行針對性操練，尤其是對抗騎兵及攻城戰術；其三，可遣使聯絡漠北殘遼勢力乃至西夏，許以利益，令其襲擾金軍後方，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待一月之後，兵精糧足，外援策應，時機成熟，再以泰山壓頂之勢，直取燕京，可期一戰而定乾坤！此策最穩，勝算最大。”
方炎說完，仔細觀察童貫反應。隻見童貫聽到“暫緩一月”時，眉頭已微微皺起，聽到後麵雖點頭，但眼神已有些不耐。顯然，他急於立功，根本等不了一個月。
方炎心中暗歎，繼續道：“若陛下與宣撫覺得上策耗時稍長，亦有中策，名為‘蠶食’。”他話鋒一轉，“大軍不必直撲燕京，可分數路，穩紮穩打，攜大勢席卷燕雲十六州，如部分郡縣遇遼軍主力則堅守不出，待我大宋逐步清理燕雲外圍州縣。每得一地，便鞏固城防，安撫百姓，征收糧秣，以戰養戰。如此步步為營，雖進展稍緩，但根基牢固，後路無憂，可不斷消耗遼軍實力，積小勝為大勝，最終合圍燕京。此策穩妥，風險較小。”
童貫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似乎覺得此法雖比上策快些，但還是不夠“痛快”，不夠“迅猛”，難以彰顯他童宣撫的赫赫武功。
方炎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熄滅，他知道，唯有投其所好，才可能獲得些許話語權，甚至…謀得一個能稍微影響戰局的位置。他聲音提高，帶著一絲兵家特有的銳氣：
“若宣撫使欲求速勝，建不世奇功，方某還有一下策，亦可稱‘奇策’！”他刻意頓了頓，吸引全場注意，“那便是‘奇襲’！利用主力大軍吸引遼國主力，精選五萬精銳，由一大將統帥，人銜枚，馬裹蹄，繞過所有州縣關隘，輕裝疾進，直插燕京城下！打遼軍一個措手不及！燕京守軍多為後勤部隊戰力不高，我軍若神兵天降，占領燕京，大宋兵鋒南北夾擊，大勢可成！”
此策一出，滿座皆驚！這簡直是孤注一擲的豪賭！連童貫都瞪大了眼睛。
方炎立刻話鋒一轉，強調風險：“然，此策行險至極！大軍孤懸敵後，無後勤補給，全靠以戰養戰，且極度依賴燕京及其周邊漢家百姓是否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一擊不中，或百姓並未如預期般響應，則五萬精銳…危矣！故此為下策，非萬不得已，不可輕用。”他特意點出“百姓響應”和“後勤”，既是實話，也暗藏警示。
童貫聽完，撫掌大笑，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好！好一個上中下三策！方侯爺果然深通兵法，名不虛傳！”
他站起身，走到方炎麵前，用力拍了拍方炎的肩膀此時方炎尚未恢複傷勢強忍著不適）：“方侯爺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見識，實乃國家棟梁！老夫北伐，正需你這等英才輔佐！”
他大手一揮：“本帥現便擢升你為北伐大軍先鋒官！統領先鋒軍三萬，為大軍開路！另賜你皇室秘藏‘龍鱗寶甲’一副，此甲乃蛟龍之鱗輔以秘法打造，可抵禦半聖全力攻擊三次！望你不負皇恩，不負本帥厚望，為我大軍逢山開路，遇水疊橋，立下頭功！”
這番封賞不可謂不重！先鋒官雖危險，卻是最容易立功的位置。龍鱗寶甲更是保命的神器。廳內眾人無不投來羨慕甚至嫉妒的目光。
然而，方炎心中卻無半點喜悅。因為他看到童貫眼中那狂熱的光芒，聽到的卻是：
“不過，侯爺的三策，雖好，卻稍顯保守了。”童貫誌得意滿地回到主位，朗聲道，“如今我大宋王師士氣正盛！遼國皇帝北逃，如今燕雲之地群龍無首，人心惶惶，豈能給我等一月時間？步步蠶食，更是貽誤戰機！奇襲雖妙，卻過於行險，非堂堂王師所為！”
他猛地一揮手，仿佛已執掌乾坤：“本帥已有決斷！即日起，三十萬大軍分三路，以雷霆萬鈞之勢，齊頭並進，橫掃北地，直搗燕京！以泰山壓卵之勢，一舉克複舊疆！讓遼國見識見識我大宋的天威！”
三路大軍，平推！這正是方炎前世中華曆史上導致北宋滅亡的“靖康之恥”前奏的經典蠢策！將兵力分散，容易被遼軍精銳騎兵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
方炎的心，徹底沉入了穀底。他仿佛聽到了曆史車輪那冰冷而固執的滾動聲，難道在這個擁有文氣、兵魂、山河鑒的世界，曆史的慣性依然如此強大？依然要重蹈覆轍？
他麵上不動聲色，甚至露出一絲“欽佩”和“受教”的神情，躬身道：“宣撫使雄才大略，方某不及。既如此，方某願為先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為我大軍掃清障礙！”
“好！哈哈哈！有此虎將，何愁燕雲不複！”童貫再次大笑，誌得意滿。
方炎接過那副沉甸甸、閃爍著冰冷青光的龍鱗寶甲，心中卻無半分暖意。
他知道，北伐的喪鐘，已經敲響。他能做的，或許不再是阻止這場災難，而是如何在這注定傾覆的巨輪上，儘可能多地…救下一些人，或者，為未來的反擊，保留一絲火種。
先鋒官的位置，危險，卻也是唯一可能有所作為的位置。他看了一眼手中冰涼的寶甲，又仿佛看到了滑州城頭那猩紅的“戰”字。
那就，戰吧！在這危局中殺出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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