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脈守望前哨迎來了一個略顯喧鬨的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在林間投下朦朧的光柱,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世界樹根係特有的、沉穩的脈動。然而,這份寧靜很快被一陣壓抑著怒火的低聲咆哮和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他在哪?看見指揮官了嗎?”菲恩的聲音帶著一種被戲弄後的憤懣,他正用力搓著自己顴骨上頑固的深綠色油彩,那塊皮膚都快被他搓紅了,油彩卻隻是淡了些許,暈染得更加難看。
“沒看見!該死,這玩意兒比地精的鼻涕還難纏!”托倫甕聲甕氣地抱怨著,他正對著一個水盆,用粗糙的布巾蘸著清水,使勁擦洗下巴上的黑色油彩,水花四濺,效果卻微乎其微。他那張原本憨厚的臉現在活像被頑童用泥巴抹過。
莉瑞安靠在牆邊,冷著臉,用手指甲小心地摳著眼角邊緣一道頑固的褐色油彩線。她動作優雅,但緊繃的下頜線暴露了她的不爽。“他昨天塞給我們那個小瓶子,”她朝旁邊努努嘴,那裡放著艾麗卡大師給一心的祛濕寒藥瓶,“根本不管用,一股藥味兒。問他要能用的清潔劑,他就含糊其辭。”
塞拉,那個林愈者學徒,臉上也頂著幾塊沒擦乾淨的油彩印子,顯得楚楚可憐又有些滑稽。她小聲道:“一心先生…是不是也不知道怎麼弄掉啊?他昨天就回來了,今天自己還是擦得像個花貓…”
“不可能!”塔利恩斬釘截鐵,他正試圖用一把小匕首的刀背小心刮掉鼻梁上的油彩,動作謹慎得像在拆解炸彈。“他肯定有辦法,就是故意看我們笑話!昨天在醫療區,艾麗卡大師那眼神…還有那些輪休的老兵,憋笑憋得臉都紫了!”
他回想起昨天他們這支“赫赫威名”的種子小隊,頂著一臉“抽象派藝術”回到前哨時引發的圍觀和竊竊私語,就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恥辱!簡直是奇恥大辱!拔釘行動的勝利榮光,硬生生被這洗不掉的油彩糊成了前哨的笑柄!
“找!”菲恩咬牙切齒,“找到他!今天不讓他把這鬼東西給我們弄乾淨,我們就把他綁到哨塔上,讓他也嘗嘗被全哨站圍觀的滋味!”
種子小隊成員互相看了一眼,達成了無聲的共識。他們像一群被惹毛了的叢林貓,帶著複仇的氣勢,開始在前哨內進行地毯式搜索。
訓練場?沒有。樹脂工坊?沒有。根須儲藏室?沒有。甚至連他們懷疑一心可能會去分析戰況的中心軍情室,也沒有他的身影。
此刻,被“追殺”的目標人物,正以一種與外麵肅殺氣氛截然不同的姿態,出現在一個理論上絕對不該出現的地方。
一心幾乎是無聲地滑入了莉蘭妮的個人樹屋。得益於他精準的記憶力和對哨站布局的了然於心,以及清晨時分相對鬆懈的守衛,他成功地避開了所有可能的視線。
樹屋內部比想象中更簡潔,帶著莉蘭妮特有的清冷氣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類似冷杉混合著某種乾燥草藥的幽香。
一張鋪著厚柔軟獸皮織物的床鋪占據了角落,旁邊是簡易的武器架,上麵掛著[月蝕]的備用弓弦和幾支保養良好的箭矢。
而牆角則堆疊著半人高的樺木文件箱,箱口溢出的卷軸用染血皮繩草草捆紮,隱約露出“傷亡”“補給”等通用語文字。
一張由巨大樹瘤打磨而成的桌子靠在“窗”邊——那其實是一個巧妙開在枝乾上的開口,垂掛著細密的藤蔓簾子,此刻正透進清晨微涼的光線,桌麵幾乎被淹沒:
攤開的邊境防禦圖用發光的蕨類標本壓住四角,墨水瓶翻倒染黑了一角;幾張寫滿潦草精靈文的樺樹皮報告皺巴巴地疊在一起;一支羽毛筆斜插在未合攏的日誌上,墨跡未乾的最後一筆拖出長長的劃痕,仿佛書寫者突然力竭。
而莉蘭妮,根脈守望前哨的指揮官,正蜷縮在那張厚實的苔蘚獸皮床鋪上,沉沉睡著。拔釘行動的巨大消耗、鏡湖的驚險與冰冷、以及歸途的種種煎熬,似乎終於在這個相對安全的私人空間裡找到了釋放的出口。
她側臥著,手臂下壓著一卷展開的哨位輪值表,淡金色的長發鋪散在深色的獸皮上,像流淌的月光,發絲間還纏著一小截從報告上脫落的線頭。
平日裡總是銳利緊繃的眉眼此刻舒展開來,呼吸均勻而綿長,顯出一種難得的、近乎脆弱的安寧。
她身上隻穿著一件素色的、類似亞麻質地的貼身長襯衣,一條薄毯隨意地搭在腰間。
一心剛在門口陰影處站定,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敏銳地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幾乎不可聞的抽氣聲。床上的人影動了。
莉蘭妮的警覺性遠超常人。幾乎是門被帶上的輕響剛消失,她那雙青綠色的眼眸就猛地睜開了,裡麵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茫,隻有瞬間凝聚的、如同寒冰般刺骨的銳利和殺意,她的身體比思維更快,右手閃電般探向枕頭下方——那裡藏著一把鋒利的蛇紋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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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她的目光鎖定門口那個高大、穿著作戰服的身影輪廓時,凝聚的殺意驟然凝固,隨即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看清那張依舊帶著斑駁油彩的臉後,驚愕瞬間轉化為熊熊怒火和一絲…極其罕見的窘迫。
“一心?!”她的聲音因為剛睡醒而帶著一絲沙啞,但其中的震驚和怒意卻如同實質,“你…你怎麼敢?!”她幾乎是彈坐起來,薄毯滑落,下意識地揪緊了胸前的衣襟,白皙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連耳尖都染上了一層豔麗的緋色。“滾出去!立刻!”
一心在莉蘭妮手探向枕下的瞬間就做出了戰術性後仰的動作,雙手攤開,示意自己毫無威脅。看到莉蘭妮認出他後的反應,他非但沒有立刻退出去,反而像是鬆了口氣,嘴角習慣性地揚起那種讓莉蘭妮火冒三丈的弧度。
“啊...哦!指揮官,早上好。看來昨晚休息得不錯?”他語氣輕鬆,甚至帶著點調侃,綠眸在油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亮,完全無視了莉蘭妮幾乎要噴火的眼神和指向他的短劍。
“彆激動,我保證,我對您的私人藏品和…嗯…清晨造型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他的目光飛快地在莉蘭妮因怒意和窘迫而起伏的胸口掃了一眼,立刻又禮貌地移開,落在她握緊短劍的手上。“我隻是在尋求政治庇護。”
“庇護?!”莉蘭妮的聲音拔高了,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她感覺自己太陽穴在突突直跳,被吵醒的煩躁、被闖入私人領域的憤怒、以及此刻衣衫不整的極度羞惱混合在一起,讓她幾乎想立刻把短劍擲出去。
“你闖進我的房間!在我睡覺的時候!然後跟我說你在尋求庇護?!你最好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不介意讓你身上多幾個需要艾麗卡大師‘藤愈’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