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清晰的刻度,被壓縮在永恒的、粘稠的綠意裡。
三天。距離離開根脈守望前哨那片相對熟悉的北方林地,已經整整三天。
南方的密林,將“茂密”這個詞詮釋到了極致,甚至超越了描述,成為一種令人窒息的實體存在。
參天巨木不再是孤立的個體,它們的枝乾、板狀根和氣生根瘋狂地糾纏、擠壓、融合,構築成一個巨大無朋、結構複雜到令人暈眩的綠色迷宮。
頭頂,層層疊疊的樹冠嚴絲合縫,將天空切割成細碎的、閃爍著幽綠光斑的孔洞,正午的陽光也僅能艱難地透下幾縷蒼白的光柱,在厚重潮濕的空氣中形成丁達爾效應的光路,旋即又被無處不在的藤蔓和附生植物吞噬。
光線是稀缺品,視野更是奢侈品。超過二十米,視線就被縱橫交錯的藤蔓、垂落的須根、巨大如帆的蕨類葉片和濃密得化不開的苔蘚徹底阻斷。
空氣沉甸甸的,飽含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濕氣,混合著濃烈的腐殖質甜香、某種奇異花朵的馥鬱芬芳,以及更深層、更隱秘的、屬於腐爛與新生交織的原始氣息。
巨大的、形態怪異的昆蟲在幽暗中無聲地振翅掠過,帶起微弱的氣流。腳下腐殖層鬆軟吸足水分,跋涉間不斷吞噬體力。
根脈守望哨站附近和以北的區域,還尚可讓馬匹通過,而這裡,最基本的步行都十分困難。
聲音被厚重的植被吸收、扭曲,遠處不知名生物的尖銳嘶鳴或悠長呼號,聽起來仿佛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涯。根須之耳的共鳴在這裡徹底失效,森林的低語被無數重疊的生命脈動淹沒,隻剩下模糊不清的嘈雜嗡鳴,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的、不斷震蕩的蜂巢深處。
此刻,在這片綠色煉獄的某個角落,絕對的死寂統治著一切。沒有風,沒有鳥鳴,連滴水聲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隻有濃得化不開的濕氣,沉甸甸地壓在皮膚上。
一片覆蓋著厚厚藍綠色熒光苔蘚的巨大板狀根後方,幾塊被藤蔓巧妙纏繞、同樣覆蓋著苔蘚的“岩石”微微動了動。
塗滿深綠、棕黑油彩的臉龐在苔蘚的偽裝下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隻有一雙雙警惕的眼睛在幽暗中閃爍著微光,如同潛伏獵食者的瞳孔。
種子小隊像幾塊苔蘚,身體緊貼在旁邊一棵巨樹布滿溝壑的樹乾上,與樹皮的紋路完美契合。
而一心,背靠著一根粗壯的氣生根,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他處於一種奇特的靜止狀態,身體放鬆,但綠眸在護目鏡後銳利如鷹,透過tvis的ar界麵,冷靜地掃視著前方那片被藤蔓和蕨葉封鎖的、能見度不足十米的混沌空間。
他的呼吸悠長而平穩,仿佛與這片壓抑的森林同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樹脂中跋涉。汗水混合著油彩,從額角滑落,帶來一絲癢意,但沒有人去擦拭。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無處不在的濕熱感在無聲地蒸騰。
突然,左前方濃密的藤蔓叢深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枯葉摩擦的“沙沙”聲。緊接著,又是一聲。節奏穩定,帶著某種特定的間隔。
托倫的耳朵瞬間捕捉到了信號,他微微側頭。
幾乎同時,那片看似密不透風的藤蔓牆微微晃動,兩個同樣塗滿油彩、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滲”了出來。
是塔利恩和艾拉。他們的動作輕盈得不可思議,落腳點精準地避開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枯枝和鬆軟苔蘚,如同林間最靈巧的夜行生物,兩人的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歸途。
他們迅速移動到一心所在的巨根後,微微喘息著,胸膛起伏,顯然剛才的潛行耗費了巨大的精力。塔利恩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指揮官!主營地!就在前麵不到兩裡,一個被巨藤環繞的岩壁凹穀裡,和你猜測的一樣!”
一心沒有立刻回應,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確認他們沒有受傷,隻是單純的疲憊,然後才微微頷首:“規模怎麼樣?”
“比牙木林大得多!”艾拉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她用手比劃著,“依著樹乾搭了至少十個大棚屋。能看到不少人在活動,穿著混雜,有皮甲也有粗布,武器…刀斧為主,但也有幾架重弩對著入口方向。警戒哨位不少,都在樹冠和高處岩壁上,但…”
她嘴角勾起一絲冷意,“他們的警惕性很一般,精神很差。”
“好。”一心簡短地回應,綠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主營地的位置確認,這是此行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子營地呢?有沒有線索?”
塔利恩立刻接話:“有!我們在靠近主營地外圍的溪流下遊,發現了一條被踩踏出來的新路,很隱蔽,但痕跡很新。”
“艾拉追蹤了一段,方向是朝西南更深處的密林。我們沒敢深入,怕打草驚蛇,但路邊的樹上,我們留了‘標記’。”他指了指自己箭袋上某種不起眼的苔蘚裝飾,暗示著精靈特有的、隻有他們自己才能辨認的記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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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聰明。”一心的聲音帶著一絲讚許,“那麼,第一階段就是搞清楚主營地的配置...”
他頓了頓,手指在eud屏幕上快速滑動,將塔利恩和艾拉確認的主營地坐標以及溪流新路的方位信息輸入,後台的is係統立刻進行標記和路徑規劃。
“休息五分鐘,補充水分,檢查裝備。五分鐘後,塔利恩、艾拉你們帶路,我們需要摸清他們的哨位分布、換崗規律、確認是否有外部活動情況。記住,節製行為,非必要不要交戰。”
“明白!”幾人低聲應道,聲音壓得極低,迅速開始行動。擰開水囊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就在眾人準備出發時,一陣隱約的、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抱怨聲,順著幾乎凝滯的空氣,從茂密植被後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聲音不大,但在這種本無人聲的環境下,顯得異常清晰。
“…媽的,這鬼地方,蟲子咬得老子渾身是包!比北邊那凍死人的鬼林子還難受!”一個粗嘎的聲音罵道。
“知足吧你!”另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反駁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至少這裡不用提心吊膽撞上那個…那個玩意兒!”
“哪個玩意兒?”粗嘎聲音似乎沒反應過來。
“還能是哪個?‘鋼鐵惡魔’啊!”尖細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敬畏,“舊礦洞和牙木林那邊傳瘋了!說那東西走路沒聲音,渾身包著鐵皮,眼睛會放紅光!手裡拿著會噴火的魔杖,一響就死人!連灰燼之爪托德大人派去的法師老爺都…都他媽被它像拍蒼蠅一樣弄死了!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矮樹之後,塔利恩和艾拉交換了一個眼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翹。一心靠在氣生根上,兜帽陰影下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而滿意的弧度。
很好。
“放屁!”粗嘎聲音似乎被激怒了,但底氣明顯不足,“哪…哪有那麼邪乎!肯定是尖耳朵搞的鬼把戲!嚇唬人的!”
“鬼把戲?”尖細聲音嗤笑一聲,“牙木林逃回來的巴勒姆你忘了?半邊臉都讓那‘鬼把戲’燒爛了!瘋瘋癲癲的,嘴裡就隻會念叨‘鋼鐵惡魔…紅眼睛…火雨…’上頭把他關起來了,說是怕擾亂軍心!我告訴你,寧可信其有!上頭把我們調來這鬼地方,說不定就是躲著那玩意兒走呢!”
抱怨聲漸漸遠去,被茂密的植被重新吞沒。潛伏點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一心緩緩呼出一口氣,他看了一眼eud屏幕上閃爍的坐標點,又在tvis護目鏡的ar導航視野裡再次確認,隨後掃視了一圈身邊這些在極端環境中依舊保持著高度專注和戰鬥素養的精靈戰士。
“鋼鐵惡魔…”他低聲重複了一遍,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綠眸在幽暗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看來…我們的心理戰,效果還不錯。”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塔利恩和艾拉:“行動。”
如同融入陰影的流水,小隊低聲地滑入側翼更加幽暗、藤蔓更加糾結的密林深處,朝著那條被標記出來的新路方向潛去。
綠色煉獄的深處,無聲的狩獵與窺視,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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