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灰爪穀已有數日。
一心和賽琳娜騎著馬,沿著一條被往來商隊車轍壓得極為堅實、也更為寬闊的土路一路向東。
走上主乾道後,周遭的景象立刻鮮活、也嘈雜了許多。
不再是與世隔絕的穀地村落那般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冬季貿易路線的、帶著疲憊與匆忙的生氣。
偶爾有馱著貨物的商隊與他們擦肩而過,包裹嚴實的車夫在馭座上縮著脖子,對寒風咒罵不已。
零星的旅人,無論是獨行的、還是三五成群,也都行色匆匆,儘可能將身體縮在厚實的鬥篷或棉袍裡,很少有人交談,仿佛多吐出一個字,都會讓身體的熱量多流失一分。
賽琳娜也一樣沉默。
自那日山穀中關於教廷意誌的短暫對話後,她便像是將自己重新封存在了那身銀白鎏金的重甲之內。
大部分時間,她隻是沉默地控著馬,眼眸直視前方,仿佛在專注地辨識道路,又仿佛隻是在凝視著自身內心翻湧卻無法言說的波瀾。
一心明白,有些東西需要時間去沉澱、去消化。
尤其是對於賽琳娜這樣,前半生都構建在單一信仰支柱上的人而言,親眼目睹、親身經曆信仰之下滋生的黑暗與不公,所帶來的衝擊絕非幾句開導所能平息。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試圖用輕鬆的調侃去打破沉默,隻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並行距離,如同一個沉默而可靠的影子,將那份空間留給她自己。
他的目光則習慣性地掃視著周圍。tvis護目鏡下的視野,結合eud手機上不斷校準更新的離線地圖,將沿途的關鍵地形一一標注、記錄。
即使在這看似平靜的商路上,刻在骨子裡的習慣也未曾鬆懈。
偽裝鬥篷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其下,作戰裝具的輪廓若隱若現,白日裡他並未佩戴頭盔,黑色的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卻更添了幾分應有的風塵仆仆。
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個簡陋的木製路牌。
最大的那塊木板上,用黑色的、略顯潦草的通用語寫著“琥珀港”,指向一條更為寬闊、車馬痕跡也更為密集的東南向岔路。
而在其下方,一塊小得多的、邊緣甚至有些腐朽的牌子,則指向一條稍窄些的支路,上麵刻著——“雙麵鎮”。
一心勒住馬,目光在兩塊路牌上停留片刻,又抬眼望了望愈發陰沉、仿佛隨時會砸下雪來的天空。
“閣下,”出乎意料地,賽琳娜的聲音打破了持續數日的沉寂,雖然依舊帶著那股揮之不去的清冷,卻總算驅散了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冰膜,“都快到琥珀港了,那黑金城自然不遠。”
一心轉過頭,語氣帶著玩笑般的感慨:“哎呀,我都忘了你還會說話了——這幾天安靜得,我還以為我的夥伴突然領悟了某種苦修啞誓呢。”
賽琳娜的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但沒有反駁,隻是將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琥珀港這地方,”一心順勢接上她的話頭,語氣恢複了平常,“我倒想順道看看。一是之前你提過,追蹤名單上有一位‘判教者’就在琥珀港。二來,在白鴿城認識的那個年輕朋友,聽說也是去了那裡闖蕩,或許能碰上,打聽些消息。”
他頓了頓,指了指那條通往雙麵鎮的支路,以及陰沉的天空:“看這天色,怕是撐不到琥珀港就要下雪了。不如先在最近的雙麵鎮落腳休整一晚,明日再全力趕往琥珀港,如何?”
賽琳娜沒有異議,隻是簡潔地頷首:“依閣下所言。”
雙麵鎮的模樣,幾乎在踏入其邊界的那一刻,就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兩人麵前。
正如其名,一條凍得硬邦邦的、算是主路的土路,如同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將整個鎮子粗暴地切割開來。
西側,是相對規整的低矮石屋,屋頂的煙囪裡冒著還算筆直的炊煙,偶爾能看到穿著統一製式、但又說不上精良的皮、鐵甲傭兵在巡邏,他們的眼神帶著一種公式化的探視,掃過每一個進入視線的外人。
而東側,則是大片雜亂無章、用料簡陋的自建棚屋,許多甚至隻是用木樁和厚厚的茅草勉強搭成,以抵禦風寒。
空氣中彌漫著更為濃鬱的煙火氣以及一種...貧窮特有的、混雜的氣味。
“真是個...名字起得毫不掩飾的地方。”一心低聲評價了一句,牽著馬,目光在東西兩側掃過,最後落在了那家恰好坐落在分界線上的旅店——“潮汐與刀鋒”。
這旅店的建築本身就像個矛盾的結合體。
西側的門臉用了還算規整的石材,懸掛著一麵擦拭得鋥亮的、帶有齒輪與船錨圖案的金屬招牌。
而東側的門麵則顯得破舊許多,木質門框上掛著幾張殘破的漁網和一串用貝殼、魚骨穿成的風鈴,在寒風中發出零落清脆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