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那通小心翼翼卻又重若千鈞的電話,像最後一塊巨石,徹底壓垮了陳默心中那根早已不堪重負的弦。他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夜色深沉,露水打濕了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寒意,才如同夢遊般站起身,拖著麻木的雙腿,踉蹌地往回走。
回到學校,走在熟悉卻又仿佛隔了一層膜的校園小徑上,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幽靈,一個被正式宣判出局的、多餘的存在。周圍的歡聲笑語、畢業季特有的放縱與感傷,都與他無關。他的世界,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壓力和無路可走的絕望。
宿舍樓肉眼可見地一天天空蕩下去。
走廊裡堆放著廢棄的書籍、不要的被褥、各種打包好的行李。門大多敞開著,露出裡麵淩亂不堪、即將被清空的房間。空氣裡彌漫著灰塵、消毒水和離彆的味道。平日裡喧鬨的樓層,此刻變得異常安靜,隻剩下零星幾個尚未離開的身影,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顯得格外寂寥。
張浩的床鋪和書桌早已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仿佛這個人從未在此存在過。他走得悄無聲息,徹底融入了那個光鮮亮麗的新世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除了在陳默心裡那道深刻的、屈辱的烙印。
對門的宿舍也空了,斜對麵的也是。一種被遺棄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陳默緊緊包裹。
唯一還有點人氣的,就剩下劉胖子了。
劉胖子的離校日期也定了,就在兩天後。他家境尚可,父母早已在老家為他打點好了一切,托關係進一個清閒的事業單位。這雖然不符合劉胖子咋咋呼呼、渴望熱鬨的性格,但在這個畢業即失業的恐慌時節,已是一條足以讓大多數人羨慕的、安穩的退路。
這幾天,劉胖子一直在慢吞吞地收拾東西。他的行李很多,各種零食、遊戲光碟、小說、亂七八糟的紀念品,攤了一地。他收拾得很不情願,常常拿起一樣東西發半天呆,或者唉聲歎氣地抱怨回去後的無聊生活。
陳默則完全相反。他幾乎沒什麼可收拾的。所有的家當,一個破舊的行李箱和一個巨大的編織袋就能裝下。那些專業書籍他舍不得扔,但也不知道帶去何方,隻能暫時捆紮好,堆在牆角,像一座沉默的、關於失敗過去的墓碑。
兩人之間的話明顯變少了。一種無形的、尷尬的氣氛彌漫在宿舍裡。劉胖子似乎想說什麼,但看著陳默那副死氣沉沉、仿佛靈魂被抽空的樣子,又每每把話咽了回去,隻能更加用力地、製造出更大的動靜來收拾東西,試圖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離校前一天的下午,劉胖子終於把他的最後一個大箱子塞滿,拉上了拉鏈。他肥碩的身體因為忙碌而汗流浹背,t恤緊緊貼在身上。他直起腰,喘著粗氣,環顧了一下這個生活了四年的、此刻已經變得陌生空曠的宿舍,目光最後落在了蜷縮在書桌前、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屏幕其實是黑的)的陳默身上。
“默哥…”劉胖子開口,聲音沒有了往日的嬉鬨,帶著一種罕見的、小心翼翼的沉重。
陳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
劉胖子搓了搓手,走到陳默身邊,猶豫了一下,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塞到陳默手裡。
“默哥…這個…你拿著…”劉胖子的聲音有些磕巴,“我…我爸媽給我打了點錢…讓我路上用…我…我留了點…你…你應應急…”
信封不厚,但捏在手裡,能感覺到裡麵鈔票的厚度。這絕不是一點“小錢”。
陳默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仿佛那不是錢,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他終於抬起頭,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眼神裡是一種被刺痛後的、極其敏感的抗拒和自尊。
“我不要。”他的聲音乾澀而嘶啞,語氣生硬。
“默哥!你彆強!”劉胖子有點急了,聲音提高了些,硬是把信封往陳默手裡塞,“咱倆誰跟誰啊!你現在困難,我先借你的!等你以後發達了再還我!十倍還!利息按高利貸算!行不行?”
他的話語帶著試圖活躍氣氛的意圖,但聽起來卻更加心酸。
陳默死死地攥著拳頭,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就是不接那信封。他知道劉胖子是好意,是真心的。但這份好意,在此刻的他看來,卻比張浩的嘲諷更讓他難受。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提醒著他無比失敗的施舍。
“胖子…心意我領了。”陳默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依舊嘶啞,但多了一絲疲憊,“錢…我真不能要。我…我有辦法。”
他有什麼辦法?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隻是維持最後一點體麵的、蒼白無力的借口。
劉胖子看著他固執的樣子,重重歎了口氣,知道再勸也沒用。他收回信封,塞回自己兜裡,胖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擔憂。
“那…那你以後咋辦?工作…有著落了嗎?”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問完就後悔了,這簡直是往傷口上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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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的眼神瞬間又黯淡了下去,他搖了搖頭,重新低下頭,盯著黑屏的電腦顯示器,那裡隻映出他自己憔悴而模糊的影子。
沉默再次降臨。
劉胖子站了一會兒,顯得手足無措。最後,他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力道很重,帶著一種兄弟間不言而喻的鼓勵。
“默哥…那我…我先走了。車票是明兒一早的。”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你…你保重。有啥事…給我打電話。雖然我回了老家…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