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顛簸、冰冷的禁錮，似乎永無止境。
鎮靜劑的藥效逐漸退去，留下的卻是更深的虛弱、乾渴和一種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孤立感。發動機的轟鳴是唯一的伴侶，通過冰冷的金屬船體，無休止地撞擊著陳默的骨骼和神經。他失去了所有的時間感和方向感，隻能憑借身體對溫度變化的感知和偶爾透過艙壁縫隙傳來的、極其微弱的外界聲響，來判斷大致是白晝還是黑夜。
船隻似乎中途短暫停泊過一兩次，能聽到模糊的引擎空轉聲和遠處更模糊的人聲，但很快又繼續航行。每一次停頓都讓陳默的心臟揪緊，但艙門始終未曾開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更長時間——船隻的引擎聲調發生了變化，速度明顯減慢，最終徹底熄火。一種不同於航行中的、輕微的左右晃蕩感傳來，像是停靠在了某個簡陋的碼頭。
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吆喝聲，使用的是老撾語或某種相似的方言。鎖具轉動，沉重的艙門被哐當一聲拉開！
比底艙更加濕熱、混雜著泥土和植物腐爛氣息的空氣湧了進來，刺激著陳默麻木的鼻腔。此時似乎是白天，即使隔著厚厚的頭套，也能感受到光線的變化。
“出來！都出來！快點！”押運人員的嗬斥聲響起，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前的急躁和不耐煩。
陳默和其他兩人被粗暴地從固定環上解開，拽起來，推搡著踏上搖晃的跳板，走上了堅實的土地。腳下的觸感是泥濘和碎石。
頭套沒有被取下，他依舊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其他的感官卻在瘋狂地收集信息。
這裡的氣溫明顯比西港那邊涼爽一些，空氣更加稀薄，帶著山區的氣息。耳邊能聽到密集的蟲鳴鳥叫，遠處似乎還有瀑布或激流的轟鳴聲。他們顯然已經離開了平坦的湄公河三角洲區域，進入了山區。
“人交給你了，坎吉老大在等了。”押運的頭目對迎接的人說道，語氣熟稔但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地頭蛇的忌憚。
“怎麼才到？比說好的晚了半天！”一個沙啞、粗魯的聲音抱怨道，說的是帶著濃重口音的中文，“路上沒遇到麻煩吧？”
“沒有，繞了點路，求穩嘛。貨有點‘嬌貴’，路上一點顛簸都不能有。”押運頭目意有所指。
“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跟我來吧，老大在屋裡。”
陳默等人被新的押送者推著向前走。腳下的路崎嶇不平，時而踩到鬆動的石塊，時而又陷入泥濘。周圍似乎有不少人，能聽到更多的腳步聲、閒聊聲、甚至還有發電機工作的噪音，顯然這是一個有相當人手的據點。
他被帶進了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可能是棚屋或山洞改建的），光線似乎暗了一些，但依舊隔著頭套。一股濃烈的煙草、米酒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撲麵而來。
“老大，人帶到了。”那個沙啞聲音說道。
一個更加沉穩、但也帶著幾分野性和貪婪的聲音響了起來，像是磨砂紙摩擦：“嗯。驗驗貨。”
腳步聲靠近。陳默感覺到一隻粗糙、布滿老繭的手粗魯地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胸膛，檢查著他的肌肉和骨骼，就像在集市上挑選牲口。那雙手力氣很大，碰到他身上的傷處，帶來一陣刺痛。
“這個看起來還行，就是有點傷。”那聲音評論道，“另外兩個不怎麼樣，蔫了吧唧的。”
“都是從柬埔寨頌恩那邊過來的‘好貨’，尤其是這個，匹配了大人物的，金貴著呢。”押運頭目連忙解釋。
“金貴？”那個被稱作坎吉老大的聲音嗤笑一聲，帶著幾分不屑和貪婪，“再金貴到了老子這山旮旯裡，也就是一堆能換錢的肉！頌恩那小子，儘會撿便宜，這種燙手又嬌氣的貨色往我這裡塞！”
他似乎對頌恩並不怎麼買賬。陳默心中微動。
“價錢可是談好了的，坎吉老大。”押運頭目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緊張。
“放心，老子做生意講信譽！”坎吉哼了一聲，“錢不會少你們的。就是這路越來越難走，風險越來越大，下次得加錢！”
他一邊說著，一邊似乎又繞著他們走了一圈。陳默能感覺到一道極具侵略性的、鬣狗般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頭套，在他身上掃視。
“行了，貨沒問題。帶下去先關起來。給你們的人也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吃飽喝足，明天一早再走。”坎吉揮了揮手，做出了決定。
“謝謝坎吉老大！”
陳默等人再次被推搡著帶離這個屋子，走了另一段路，然後被推進一個更加陰涼、散發著黴味和牲口氣味的地方。腳下是乾燥的稻草和泥土。
頭上的頭套終於被猛地扯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瞬間眯起了眼睛，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適應了好一會兒，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個用粗大原木和竹篾搭建的簡陋牢籠，類似於山區用來關押獵物的獸欄。頂部很低，需要彎腰才能站立。欄杆外，是一個更大的、同樣簡陋的棚屋內部景象，能看到幾個持槍的、穿著雜亂服裝的武裝人員或坐或臥，好奇地打量著新來的“貨物”。透過原木的縫隙，能看到外麵是茂密的、霧氣繚繞的綠色山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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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顯然是一個位於老撾北部深山中的武裝據點，是這條黑色產業鏈上一個重要的中轉站。
而就在籠子外麵，一個身材不高但十分敦實、皮膚黝黑、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眼神凶狠而貪婪的中年男人，正叉著腰，嘴裡叼著煙，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剛被關進來的三人。他穿著一件臟兮兮的綠色軍褲和一件花襯衫，敞著懷，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腰間一把碩大的手槍。
正是據點的頭目，坎吉。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陳默身上，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笑容充滿了野蠻的占有欲和算計。
“媽的，頌恩倒是真弄來個好貨色。”他吐出一口煙圈，對旁邊的手下笑道，“這身板，這骨頭，就算零件不行，拆了賣肉也能值不少！”
他的話如此直白和血腥，讓旁邊另外兩個“貨物”嚇得渾身發抖，縮成了一團。
坎吉似乎很享受這種恐懼，哈哈大笑起來。
陳默低著頭，避開他那令人不適的目光，但心臟卻因為坎吉話語裡透露出的貪婪和與頌恩並不穩固的關係，而微微加速跳動。
這個臨時中轉站，這個貪婪野蠻的頭目，會不會成為這條死亡運輸線上，一個意想不到的變數？
他蜷縮在冰冷的稻草上，感受著山區夜晚刺骨的寒意，目光卻透過木欄的縫隙，投向外麵那片黑暗籠罩的、危機四伏的叢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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